“太医!”梦漓连忙喊着,“太医!”
这是哪里?梦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风景,这不是皇宫,也不是南唐,而是一片湖,而自己坐在湖中的小舟上。
“娘子,怎么了?”一男子从船中出来,着一身青衣,梳着发髻。
梦漓听后愕然回头,竟是柴荣!
“这,这里是哪里?”梦漓站起来,走向柴荣。柴荣微微笑,走过来扶着她坐下来。
“这里是南中的一块世外桃源,不是说等宗训继位,我们就不问国事,去做神仙眷侣吗?”柴荣揽过梦漓,梦漓呆呆地靠着他。
“这是真的吗?”梦漓看看四周,风景旖旎,江山如画。她朝水里看去,看见自己和柴荣的倒影,还有天上的云彩。
“是真的,”柴荣宠溺地笑着,“你呀,总信不过我。”
“我没有不信你,”梦漓转过来,看着柴荣,“只是,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不真实。”
“没关系,你就过下去,就相信我了。”柴荣抱紧她,轻轻吻她。
梦漓仰头,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不禁伸手抚着他的脸。手上的真实感仿佛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是真的,是真的。
两人就坐在舟上,随水飘着。中午饿了,柴荣叉了几条鱼,将小船划到岸边,支起树枝,烤起鱼。梦漓在一边打着水,用竹筒递水给柴荣喝。吃过后,两人继续泛舟湖上,欣赏着风景。将近傍晚,划船回来。梦漓问着晚上住在何处,柴荣不语,只是牵着她的手,穿过小道,走到一间院落前。
梦漓轻轻推开门,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几间房。柴荣牵着她,一间一间告诉她,这是厨房,这是客厅,这是内室。他牵着她,走近内室,里面放着一个梳妆台和一张大竹床,床上系着帷帐。两人坐下来,梦漓看着四周,笑着说:“这是,我们一起布置的?”
“嗯,”柴荣抱着她,“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梦漓甜甜地笑着,“我们的家,无论怎样,都好看。”
柴荣低头抵上她的额头:“梦漓,我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如果将来我先走了,你要好好活着。”
“柴荣……”梦漓心里讶然,抚上他的脸,“为何,说这些?”
“答应我,好不好?”他几乎是乞求的语气,眼神里已无往日的锐气,而全是温柔。
“好。”梦漓只好应着。他便笑起来,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上去。梦漓闭上眼,回应着。
半睡半醒之际,梦漓感到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在她耳边细语几句,便离开。
说了什么?梦漓朦胧间回想着。
对不起,他说,我要先走一步了。
梦漓猛然惊醒,方觉自己躺在殿内的榻上,霁兰在一边守着,听见动静也醒来。梦漓匆匆穿好衣服,一边问:“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有太医看着,一时辰来一次,这时候,快到子时了。有人来了?”霁兰听见外面开门的声响,忙走出去。梦漓跟着出去,却发现外面乌压压跪了一众人。
梦漓压住心里不祥之感,坐在椅子上,定定神后问道:“何事?”
“禀,禀告皇后娘娘,”一个老太医神情肃穆地回道,“皇上半个时辰前,驾崩了!”
“这是,皇上的遗诏,请娘娘过目。”总司礼太监递上皇旨。
“霁兰,接过来。”梦漓轻轻说。
“是。”霁兰接过来,回站在梦漓身边。梦漓接过皇旨,颤抖着打开,一字一句念着。念完,霁兰连忙过来扶着她,她转头看着霁兰,笑着说了些话,便晕过去。
公元959年,后周世宗驾崩,实为一代明君,谥号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世宗。令其子柴宗训在柩前登基,时年七岁。封符皇后为太后,令范质、王溥、魏仁浦并相,执掌朝政。
傍晚,赵匡胤走出皇宫,一旁的侍从牵着马。他回头,看着那庭院幽深的宫殿,斯人已去,宫殿犹存,不禁一番感慨。又想到宫里那个寂寞孤独的身影,心里的一股力量悄然滋长。摇摇头,上了马,朝自己府里走去。
“点检回来了?”何婶迎出来,“晚饭做好了,微微姑娘,上菜吧!”
赵匡胤看了看在面前布菜的女子,清清喉咙道:“何婶,时候不早了,您先下去休息。这里有任姑娘就够了。”
“哎哟,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没那么脆弱,”何婶笑着回道,“那也行,微微啊,你伺候好啊。我就先下去了。”
“诶。”任可微应了一声,摆好碗筷,“爷,可以吃了。”
赵匡胤点点头,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饭菜。任可微见只有他们二人了,便低声问道:“世宗,今日的事?”
“是,”赵匡胤放下碗筷,看着她,“现在是三人共同辅政,我也只是一个武将而已,没有实际权力。”
“将军何出此言,”任可微笑道,坐下来,“如今禁军里,殿前司里都是您的人了,侍卫司里只有韩通一人,不足为敌。您手里,可掌着不少兵权。不过范质等人也不是傻子,咱们只要提防您不降位就行。”
“这么做,柴荣不会恨我吗?”赵匡胤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眼中尽是伤感和犹豫。
“世宗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平定天下吗?”任可微循循善诱道,“现在后汉已破,西蜀和南唐根本不足为惧。就小皇帝和几个老丞相,如何实现?那符太后也只是一介女流,根本无任何治国才略。这乱世中,有能力的结束这一切的,只有您了。”
赵匡胤继续喝着酒,一言不发。任可微见状,劝道:“是我心太急了,这事,其实也可徐徐图之。不过爷,您得把握住机会,不然,您会后悔的。”
赵匡胤放下酒杯,低声道:“你让我再想想,我需要时间。”眼泪从他两颊流下。
任可微叹息一声,走过来,轻轻拥着赵匡胤。赵匡胤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抱住她,低声呜咽。
“将军,”任可微低声喃喃道,“我们,都是一路人。”我们都是一路人,我为了我死去的父亲,你为你心中的愿望和被夺去的爱。我们都是一路人,在乱世中胆颤心惊地活着,除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带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我们都曾是那样单纯的人,为爱和希望活着,以为简单地坚持着,就可以等到这乱世结束。可是,有那么多别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逼着我们慢慢明白,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我们活下去。等待永远是无休止的,只有主动去争取,去改变,才会实现。
熙辰殿里,梦漓披着素衣,坐在桌前。桌上燃着两只白蜡烛,就如同那次洞房时燃着的红烛一样,随风摇曳着。自柴荣去后,她便一直将自己幽闭在殿里,除了吃饭、喝水,便是整日坐着,不眠不休,不闻不问。宗训几次想来看她,都被霁兰哄着劝走,交给了老嬷嬷和太师代为照看着。殿里只有霁兰能亲近她,给她日日递饭和茶水,陪她一直静坐到天明。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大地回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都长出来了。霁兰好劝歹劝,这日终于劝得梦漓出了内室,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扶着霁兰的手,甫一出来,便见到院子里的凌霄花开了一大半,鲜艳的颜色刺痛了梦漓的双眼。
霁兰扶着梦漓坐下,奉上茶来,梦漓端过,小小的抿了一口便放下。扭头看向那开着的凌霄花。
霁兰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心里不觉紧了一紧,正准备开口安慰梦漓,梦漓却幽幽的开口道:“果然春天了,花都开了。”
“是呀,所以我才让您出来瞧瞧,整天憋在屋子里都要憋坏了。”霁兰小心地看着梦漓的颜色。
“现在,朝局如何?”梦漓叹口气,转换了一个话题。
“回娘娘,一切都好。皇上虽年幼,但几位丞相大人合力辅佐,帮皇上出谋划策。加上赵将军统领禁军,保卫皇城。娘娘只管放心。”霁兰回道。
梦漓点点头:“我只一介女流之辈,并不懂权权制衡之术,也不懂朝堂计谋。告诉三位丞相,请务必尽力辅佐皇上,保得天下太平,老百姓过得好日子。”
“是,娘娘。”
“另外,你安排一下,我想找时间和赵大哥谈谈。”梦漓吩咐道。
“是,霁兰这就去安排。”
赵府内。
“您说什么?太后今日要来?”任可微正理着青菜,惊讶地看向一旁的何婶。
“是哇,刚刚有人敲门,小厮应了门,没想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霁兰姑姑。小厮忙去禀报点检,我便去把太后娘娘和霁兰姑姑迎进来,两位正在厅上喝茶呢。”
任可微看看外面的太阳,继续理着青菜道:“这会都快到正午了,估计点检要留两位贵人用饭了。何婶,咱们动作可得快点了。”
“行,你先理着菜,”何婶看看厨房里的存菜,“我呀,出去买点新鲜的鱼肉,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好嘞,您去吧。”任可微笑着,将理好的青菜放在盆里,舀了一瓢清水,慢慢地洗着菜。
“臣赵匡胤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赵匡胤匆匆进来,给梦漓行礼。
“赵大哥,快起来,”梦漓站起来,扶起赵匡胤,“这里不是朝堂,私下你还是我的大哥,就不必行这些礼数了。”
“是,”赵匡胤笑道,“梦漓,坐吧。我这里寒酸,也没什么好茶。你说你要见我,直接叫我进宫面圣就是,何必大老远跑这儿来?”
“宫里太过拘束,”梦漓也笑了,“而且我有许久没来你家做过客了,便想顺便过来瞧瞧。没想到你现在还是那么节俭。”
“我是军旅之人,习惯了简单。再奢侈的东西搁我这我也不用,多浪费啊,”赵匡胤笑着,却又想起柴荣,“梦漓,你,还好吗?”
梦漓弯起的嘴角又慢慢下撇,沉默了半晌,回道:“赵大哥……我现在的亲人……只有霁兰和宗训了……宗训还小,就没了爹爹……我却,无法为宗训做点什么……”
“这不是有丞相和太师嘛,你放心,这几位丞相人都很好,把宗训交给他们没问题。再说,边防这里还有我和几位将军,你不必担心。”赵匡胤安慰着她。
“赵大哥,谢谢你。”梦漓抬头看他,眼里泪光闪烁。
赵匡胤握紧拳头,想伸手给她擦泪,却只能紧紧抑制自己的心思。
他和梦漓之间,还是差了些什么。
“见过太后娘娘,”任可微过来,给梦漓行礼,“娘娘,点检,午膳已备下,可以上菜了吗?”
梦漓疑惑地看着任可微:“赵大哥,这位是?”
“哦,她是我刚收进来的一个丫头,在厨房帮何婶干活,”赵匡胤忙解释道,“既然饭已经准备好了,你就在这里吃个午饭再走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梦漓笑道。
“你让何婶上菜吧。”赵匡胤吩咐道。
“是。”
“这是清炒白菜心,这是小葱拌猪肝,这是三宝汤,这是菜根炖鲜贝。请慢用。”任可微布好碗筷和菜,和何婶站在赵匡胤旁边。
赵匡胤夹菜,递到梦漓碗里:“这些都是何婶拿手的菜,你小时候也喜欢,尝尝看。”
“嗯。”梦漓夹起一块猪肝,慢慢地咀嚼,轻轻地咽下去。“挺好吃的,何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娘娘喜欢就好,”何婶笑道,“可真是没想到,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就做了娘娘。那会给你做菜,你也才五六岁呢。”
“是,那时候最喜欢何婶做的菜了,天天往赵大哥家里跑呢,”想起以往无忧无虑的童年,梦漓笑了,“后来连我娘都说,以后你就在赵家吃饭算了。甭回来了。”
任可微看着饭桌上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暗暗冷笑。看着赵匡胤给梦漓不停地夹菜,倒茶,暗暗喜着:他的软肋还在呢。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赵匡胤站着,看着远处的天空。
“今天在饭桌上,你的举动和心思很明显,”任可微看着他说,“连你让何婶做的菜,都是她最爱吃的。在旁人眼里,你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可我若这样做,她会恨我的。”赵匡胤低头。
“她只是,还没发现你的好,”任可微缓缓劝道,“你在任何方面都不必柴荣差,不过是柴荣比你抢先一步而已。现在你的权力,完全可以和当年的晋王媲美,完全可以护她周全,为什么她最后不会选择你呢?她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太后的位分而已,她只有找到靠山,才能在乱世里存活下去。所以,她今天来找你了。退一万步说,你说想完成柴荣的遗愿,现在皇帝还小,由三个丞相执政,朝中暗流涌动,随时可能有小人当权,您想看到这种局面?皇帝和太后都没有谋才大略,而您,才是最佳人选。”
赵匡胤用手撑着额头:“可是现在,没有机会。”
“会有的,”任可微扶住他,看着他眼睛,“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