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破晓的光晕趋走了黎明前的黑暗，当和煦的晨风抚上了早起人们的脸，离别，也摆在了眼前。
……
“岳父、岳母，还是让维峰送你们一程吧！”维峰说着，与凌琬、薛总管一道送轩辕绍凉和师琦出府。
“不必了，”轩辕绍凉婉言谢绝。“你还是多陪陪凌琬吧！我与你岳母都是在外闯荡的人，你们也就不要担心了。”
说话间，几人出了府。府外，有两名男仆各牵了一匹马早已候着。
几人止步，这时师琦对维峰和凌琬说道：“孩子，就到这里了，你们也别送了，都回去休息吧！”
“娘，凌琬知道。”她笑，淡淡的、浅浅的。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与爹娘分离。她不舍，但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与牵挂，所以她一直都笑着。离别的匆忙，她却不能说出一句真心抑是挽留的话来。
“好，娘的凌琬真懂事！”师琦也不舍女儿，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知。
懂事？维峰看看凌琬。岳母不知，她的那句话，会刺痛她的心。就是因为她太懂事了，所以才会那样地隐忍；就是因为她太懂事了，所以将一切都自己扛。其实他更希望的是，她不懂事，那么她的一切，他都会为她扛。
“维峰，”师琦拉起凌琬的手，“我将凌琬的终身一并托付予你，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她！”说着将女儿的手交到维峰手中。
“岳母，您放心，维峰一定不会辜负琬儿！”他盯着她的眸，字字发于肺腑。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凌琬、维峰，我们该走了。”
“爹、娘，一路保重！”这是她与爹娘说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便看着爹娘上马、启程。
嗒嗒的马啼声，踏碎的不仅仅只是轻风，还踏碎了她的心。她仍是笑着，轻轻的、浅浅的，若一缕微风。
看看她，他以为她会哭的，但她却是没有。她虽笑，但他知，这笑远比哭还要难受得多、痛苦得多。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给她的这个惊喜是对还是错。
“琬儿，回去吧！”与昨夜相同的一句话，他不知她是否一如昨夜的回答，抑或是她会默然不语。
“维峰，我想去花园里走走。”她看看他，只说出如此简单的一句。
“好，我陪你。”只要她开口，无论什么他都会答应。只要她开口，无论什么都可以。
和风细细，池水清清，平静的水面轻荡着几片花红、几片叶绿。安静的凉亭内，有着一对本叫人惊羡的身影，但在此刻却显得有几分的凄凉、几分的孤寂。
坐在亭内，静静地望着池面，望着那花红叶绿，凌琬已然出神。
看看这出神的女子，再看看那浮叶落红，维峰隐隐心痛。那绿叶残红，若她的生命，终究难以改变，终究早已注定。她沉默着，静静地、呆呆地，脸上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笑，但这笑却又是那般地不真实、那般地虚无缥缈。陪伴在她的身边好久好久，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似乎早已忘却了他的存在。
“人人尽说江南好，人只各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沉默间，她忽然吟出了这首词。这是一首勾起她痛苦记忆的词，因为她离开了可谓故乡的中原，来到这所谓异地的江南。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词，因词中，“皓”“腕”紧相连。只是如今，这首词吟来，却是这般地凄楚。
听来，维峰忽然忆起，这曾是他拿来刻意为难她的那首词。他记得当时，她还有过片刻的沉默，现在想来，那时她一定有难过。看着她，她的眸间本该有泪的，可这时偏偏却没有。她有着太多的痛太多的苦，她有着太多苦涩而难忘的记忆，却生生地隐藏内心，却偏偏还要浅浅地笑着。如今，她已没有了时日，她的生命只局限在今天。他千般地不舍，万般地无奈，他开始害怕起时间来。他怕黄昏，他第一次怕时间的分秒流逝，因为伴随着时间流逝的，还有她的生命。
但时间，没有谁能留得住，疼痛突袭，叫她还未多作反应便晕厥了过去……
坐在榻侧，目不转视地盯着榻上的人儿，他心如刀割。天色已渐渐暗下，可她却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他心中好急、好痛，他怕自己不能再与她说上一句话，他怕她这一睡从此就不再醒来。
曼玲、曼雪一直都在门外候着，她们要等凌琬醒来，听凌琬叫她们的名字，看凌琬那轻轻的、浅浅的笑。
黄昏，终于还是来了！
“琬儿。”他轻唤，怕会嘲到她，更怕她会听不见了。
琬儿。她听到有人在轻唤，她感觉有人在等她醒来。睁眼，是那熟悉的面孔，是那焦急、不安的俊容。“维峰。”她还能唤出他的名字。
“琬儿！”他万分激动。
“少夫人！”听得凌琬的声音，曼玲、曼雪同时出声。
是曼玲曼雪，原来她们也一直都在。“维峰，让她们进来。”她看着他，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好。”他轻应，随即向门外道：“你们进来！”
“少爷、少夫人！”她二人站在一旁，看着躺在榻上的凌琬，眸间不觉泛起了泪光。
“曼玲、曼雪，”由维峰扶坐起，她朝二人微微一笑。“你们也在。”她知道，自己的时辰将近，她能感觉到羽皓的气息。将死之人，本该有许多的话要说，可是她，却不能说。因为他们，都不知她的命，而她，也不能让她们怀疑或是担心。“我没事，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她以为，她们是在担心她的晕厥。
“琬儿，你真的没事了？”他，配合她的掩饰。
她笑，“我没事。”顿了顿，又道：“维峰，谢谢你！”谢他，因为他对自己的好；谢他，因为他帮自己掩饰着；谢他，因为自己无法用除此之外的话语来替代……其实她已明，他知晓了她的“病”，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与担忧，所以他佯作不知。其实，昨日他帮自己找的那一个理由，矛盾地是那么明显。既然他愿意顺着自己，既然他是如此地用心良苦，那么，她不能再伤他，不能有一句话伤害到他！
“不要对我说谢。”他要的不是她的道谢，他只不过是想留住她，仅此而已。“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其实，他心中早已了然，她已知他明了了她的命，她也只是配合着他、不想再伤害到他。他知，以她的睿智与沉稳，怎会看不出个缘由。其实，他多想告诉她，她没有伤害过他，他不曾怪过她，他只是想留住她。可是他不能，他知，因为自己愈是甘愿、愈是说不在乎，她便愈是自责、歉疚。
她笑，“我知道。”他的想法，她明了。忽然她感觉，心口好痛，这种痛，痛得不是那么地强烈，而似是一种暗示。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她想，应该是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维峰，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会儿。”
乏。休息。这一乏，这一休息，就意味着永久，就意味着不再醒来。“好。”他知道，他这一应，就会成为与她的最后一句对白。但为了能让她安心，他只得忍痛轻应。扶她躺下，看着她渐变苍白的脸，他却是生生地隐忍着。
她笑笑，对着他，也是对曼玲、曼雪。
……
天，亮了，而天空，却是一片沉寂。
曼玲端着早点，与端着沃盆的曼雪一道进门。这是她们第二次踏入维峰的房间。
“琬儿，”他轻唤。“该起床了。”他不信，她的永别，他不信，她再也不会醒来。“琬儿，为何今日你却是贪睡了？快些醒来，好吗？”他知道，她起不了，可他，还是不停地叫着，不停地呼唤着。因为，他不愿相信，不愿！
听到维峰的呼唤，曼玲、曼雪泪如雨下。她们哭得好伤心、好难过。但纵然嗓子哑了，泪哭干了，她也还是走了，带着独属她的那浅浅的笑，永远地离开了……
阴沉的天空下起了雨，花园里的花儿被雨打风吹落。地面湿漉漉的，那些白色、蓝色的花儿，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显得好不凄凉。
苍天有泪。这一场雨，似是为她而下，似乎是苍天为她，而落下的泪……
雨送黄昏花易落，雨如是歌，笑亦如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