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的说的信息量太多,太杂,他没心情去听,也不想听。
造化弄人,此刻从时空的另一端被抛过来的他,就像一个孤儿,二十多年的记忆已然铭刻于心,老天却要他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另一段生活,可他做不到啊......
李玉玺不再理睬阿根的唠叨,闭上眼睛,在阿根犹如催眠一般的叙述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了。
李玉玺慢慢扫视着四周,这就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晚上那狰狞恐怖的黑洞,是屋顶几根歪歪扭扭的檩子和椽子不规则地交错排列着,被参差不齐的破旧干茅草覆盖成人字形的脊梁上,歪歪歪扭扭地挂着几只篮子和筐,横七竖八地装着些粮食、蔬菜杂物。
此刻那扇上下开的破木格窗,被人用一根破木棍撑开,窗外有暖风徐徐吹进来,夹杂着青草气息。
昨晚在土炕边喋喋不休的少年阿根也已不见了,一床破被褥整齐叠在土炕边上。
李玉玺把手伸向窗台边,试着用力扶住想挣扎起来,但感觉身体绵软无力,无奈他放弃努力,重新躺下,就在他准备把手从窗台拿下来时,他停下了动作,目光注视着这只手。
这是谁的手?手指颀长整齐,苍白润泽,是那种大学里来自大城市孩子摆弄琴棋书画才有手,可自己那双从小就帮父母下田劳作的蒲扇大手呢?李玉玺心头一紧,抬手摸向自己脸、身体,没有找到那熟悉的粗壮骨骼和硬朗的肌肉,取代的是一具细皮嫩肉的少年躯体,而枕边散落着长发,一个歪斜在枕后松散的发髻告诉他,那个他熟悉的李玉玺已经留在了那面的世界,在这里,他是少爷张书棋!
一声来自心底愤懑呐喊,撕裂开他的五脏六腑,向四肢百骸延伸。
离开了发达的现代社会,孤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上古时代,附着在一具未知的躯体里,犹如行尸走肉般生活,没有了至亲至爱的人,李玉玺无法接受和面对,不能想象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此时心如死灰。
了却残生?念头闪过,立刻否决掉。不会了,有过让他遗恨的一次就足够了,他不会第二次再做傻事。既然回不到从前,他李玉玺,不,应该是少爷张书棋,今后的人生也许就只有四处漂泊,寄情山水,以慰余生,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吧。
就在李玉玺的思绪游走在天马行空中时,窗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声的喧哗声。
“哗啦”一声,门开了,先是那个叫阿根一个踉跄跌进来,随后旋风般挤进来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妇女,身后则是一个瘦矮的中年男人拽着女人的手跌跌撞撞跟进门来,紧接着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跟在后面,三五个村民仆妇模样也挤进来,女人进屋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土炕边,喧哗也瞬间骤停,中年妇女一声不吭,直直的盯着李玉玺看,身边的那个矮个男人着急的转着圈,搓着手,看看炕上的李玉玺,又抬头望望中年妇女,欲言又止。
这时候,阿根站稳后,直起身子,满脸带笑地往范大娘眼前凑了凑,讪讪地说:“范大娘,我们棋少爷刚醒,我不骗你,我们少爷真的傻了,昨天晚上他都不认识我了,欠你的...的损失,等少爷清醒了,我慢慢告诉他..我保证...”阿根还要说,却只见那个叫范大娘的中年妇女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阿根,阿根下半截话生生咽下去。
“张少爷,我不管你醒没醒,真傻还是假傻,事我得和他唠叨唠叨。”范大娘再次把头转向炕上的李玉玺,缓缓地道:“我范家老店虽是乡村野店,可也知道仁义二字。你在黑龙山遇响马遭了劫,阿根和我们家老范领着捕快找到你时,你已被黑龙山那帮贼人打的只剩一口气,四处去问问,还有哪家客栈敢得罪黑龙山的人留下你,也只有我们家这个没用的老范心软,”
说到这,范大娘转头不无愤恨的看了看那个中年矮个男人,甩开拉着她胳膊的手,道“架不住你们阿根的苦求,便冒死留下了你们主仆,吃住都不算,找郎中抓药银子我们也给你们垫着,想想能救人条性命也算是件积德的事。”范大娘顿了顿道“可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得罪了黑龙山阎老四他们,他们不仅坏了只劫财不伤人的规矩,而且听说我收留了你,当天晚上就有人下山把我的店砸了,住店的都吓走了,幸亏我早有准备,把你们藏在这僻静的放杂物的老屋里,谎称你已经死了,才躲过一劫。”
范大娘盯着李玉玺的脸看着,可没有找到回应。于是她自顾自地继续讲到,“黑龙山阎当家虽然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可得罪黑龙山,就没有好果子吃。所以第二天我就要阿根赶紧找地方把你搬走,阿根给我们家老范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损失你们全赔,已经给你们张家庄员外府二夫人写信了,就知道我们老范心软,想想你离开这,肯定也就死路一条,就把你留下了。”
说着,范大娘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刚刚听阿根说你醒了,我就想算我们求你了,小店是我们全家的糊口生计,没了我可就没法活了,你们大门大户的,银子对你们算不得什么,赶紧想法子把银子赔给我们,你主仆二人赶快离开吧,我不管你和黑龙山什么恩怨,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说完,范大娘的眼眶有些红了。一旁的老范嗫嗫地道:”你这是何苦,人你都救了,就不能好好说话.”范大娘又瞅了老范一眼,看向了炕上的李玉玺。
人生没有了目标和方向,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此时的李玉玺,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此刻被哀伤情绪笼罩的李玉玺,正自艾自怜的感伤自己的境遇,哪有心思管这个张少爷的前世业障,自然也不愿意替这个张少爷拿任何注意。
可忍不了范大娘的鸹噪,李玉玺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黑着脸打断她道“:“多谢范大娘救命之恩。“
顿了顿又道:“只是眼下我头疼的厉害,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完全都记不得了,所以,你现在就是彻底要把我赶出去,你也还是得不到任何的银子赔偿,而且万一我要是就此死了,那你就更什么也得不到了。”李玉玺一副耍无赖的样子说着。
停了停李玉玺就又补充道:“不过,既然阿根都给府上传信回去了,你还是慢慢地等等吧,等到府上来人,到时候事情就应该就能解决吧。”说罢,李玉玺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睬范大娘,转而对在一旁唯唯诺诺的阿根说“阿根,我肚子饿了。”说完,头往里面一转,就不再理会这些人了。
范大娘一脸的沮丧地摇摇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又转眼朝阿根说道:“阿根,灶上还有些小米粥,赶快去弄些给张少爷吃吧,昨个儿郎中说过了,眼下张少爷身子太过虚弱,其他东西都不能吃,只能先吃点稀粥。”
说完,范大娘一脸愁容,在老范和那个小姑娘的搀扶下,离开了,阿根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出去给李玉玺弄粥去了。
之后的几天里,范大娘也再没有过来打扰他们,倒是老范颇热情地颠颠地跑过来几趟,嘘寒问暖的,一副忙前忙后的样子,但看到李玉玺总黑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自觉没趣也就讪讪地回去了。
阿根还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喂药端饭。开始嘴还是止不住地碎碎地念念着,但时间长了,看到李玉玺也不接他话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情绪大受影响,也就不再多声了,小屋里难得的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在这静静的环境下,李玉玺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这具躯体的生机也在慢慢的恢复,头脑渐渐清醒,四肢也能活动了,面庞已经没有肿胀的感觉了。
此时,他慢慢地撑着身体,倚靠着窗台坐起来了,透过破碎的窗棱向外看去,外面是用篱笆圈起来的一大片的院子,几棵疏离相间的粗壮垂柳刚刚抽出翠绿的嫩芽,随微风摇曳。
院子里是一大片菜地,菜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菜苗,有些油菜已经开出黄花,星星点点散落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中,煞是好看。
一群母鸡吃饱喝足的样子,懒洋洋的或蹲或站散落在墙边,远处有一些高矮不齐的零星草坯房,此刻也有炊烟袅袅飘出,一副大好田园景色。
看着眼前的景色,让李玉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不由得又勾起他对川西老家的思念,想起了年迈的父母,也不知道此时的他们会怎样了,他们肯定会因为他的离去悲伤不止,身体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衰弱?深深的自责和无限感伤一瞬间又涌了上来,他闭上眼,重重的垂下头,这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悔意,使他的眼睛不由得又潮湿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紧接着就看到阿根三步并成两步,快速地朝李玉玺的小屋这面跑过来,随着咣当的开门声,阿根飞也似的一下子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惊悚地说“少...少爷,胡管家来了”。
李玉玺痛恨地看了阿根一眼,心里责怪他撞碎了他此刻的心境,又让他回到了他不愿面对的眼下现实。
李玉玺没有理会阿根惊恐和期待的眼神,只是又缓缓地躺了下来,合上双眼,入定般陷入沉思,甚至都没去注意到此刻院外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密集脚步声。
随着门板声再次吱扭扭地响起,紧接着听到了阿根充满敬畏的颤抖一声“胡管家”,李玉玺这才慢慢收回他的思绪,微微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知道,“胡管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