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昇站在铜镜前,昏黄模糊的镜面里,他满头花白的发染上陆离的光晕,两手垂在身侧,手上有尖尖的指甲和皱缩的肌肤,那身量依然高挑,却消瘦了许多,衬得衣衫空荡荡的飘。
室内空无一人。赵逢昇面上隐隐透着疯狂,他缓缓将手举到眼前,下一瞬又似厌恶般背在了身后,他目光闪动,似乎有很多心思,最后却生生将面上疯狂压制成了阴沉。
出得门来,他也不理会向他行礼的婢女,径自阴沉着面目向院外走去。一路不知有意无意,却是避着人的。
雕花木窗,红木藤椅。这间屋子里的摆设,他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些时日里,这里的每一寸都不知被他翻找了多少遍,却还是一无所获,看着自己的头发一日日变白,看着自己面上的褶皱一日日增多,这种岁月加速流逝的感觉,逼的赵逢昇几欲发疯。
对此他唯一的猜测,就是来自公孙葭身上的修为,这修为里一定隐藏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秘,正是这隐蔽使得他出手时,要以消耗寿元为代价。
这些天里他将这公孙父女的住处,里里外外的搜了多遍,却依然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信息,这让他不得不猜测,这隐秘怕是二人口耳相传的,而那个该死的女人对他隐瞒了这秘密。
“好、好...我赵逢昇自诩一世枭雄,想不到最后却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虚情假意、欺瞒与我,公孙葭你演的好戏,竟连我都骗过了。”
“我当你是个蠢的,谁知道还有些聪明,你以为这样就能致我于死地吗?最后赢的人只会是我!”
密室里,赵逢昇如痴如狂的翻看着一本本典籍,可任他如何翻找,却没有一本书里记录有与他一般的症状,相近似的也无非是服食了激发潜力的秘药,方才会损毁寿命,至于灌顶传功却只有好处,即使身体承受不住庞大的修为,也只是咳血病弱,严重的是会丧命,可显然与他的症状又有不同。
再几日,赵逢昇丢开手中典籍,有异于几日前的阴狠叫嚣,恐惧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男人的面上,雄图霸业也好,威压千秋也罢,都是要有命才能享受的,如果连命都没有了,他所有的谋划也都成了空。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赵逢昇口中喃喃有声,忽而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往冲去,可就在将要推开石门的一瞬间,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被恐惧占据的面上,极力维持了最后一分镇定。
他不能就这样出去,蓬乱的发垂在身前,赵逢昇看到,那发已经不再是花白,而是不掺杂任何颜色的雪白,就像七八十岁的老者华发丛生,他比几日前又老了几分。
不能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天山门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没有自保的能力,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的,这堂主的位子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现在的样子如果敢露面,绝对活不了几日的。
他该怎么办?赵逢昇有些不知所措,心念转动间,却怎么也找不出一条能活命的路,于是恐惧就又多了几分。
正此时他面色却忽然诡异的红润起来,一瞬连面上褶皱都似乎平展了几分,目中精光更是充溢到似要流出一般,赵逢昇痛苦的捂住胸口,他咳嗽几声,便见口中缓缓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半声惨笑,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快衰老的原因。得自公孙葭的修为,不知何故,竟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运转炼化,当炼化的修为超出他可以吸纳的极限,便会在他的经脉中鼓胀沸腾,不将这修为打出,他会经脉断裂而死,将这修为打出,却又会因为随之流逝的寿命而衰老,渐至死亡。
这原是个无解的死局。赵逢昇对着石壁挥出数掌,掌风落下,体内奔腾的气血也随之平复,然而身体内的疲倦却更深了几分,他抬手细看,手背上筋脉鼓起如树根枯藤,任谁看到都会以为这是个老翁,谁信这是曾经风光的赵堂主。
因为公孙葭的死,赵逢昇不敢求助于门内医师,他无法解释这一身强大修为的来历,一旦他设计谋害的事败露,是仍逃不过一死的,于是他只能每日里如困兽般,躲在石室中,对外言闭关,其实无异于等死。
只是怎么能甘心呢,他眼看就能一飞冲天了,怎么甘心折在这里,赵逢昇将身前的书册撕得粉碎,纷扬的纸片中,他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
“公孙葭!公孙葭!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我恨没有早些杀了你!”
“我不会死,我还没有当上护法,还没有当上长老,等我神功大成,门主的位子也是我的!”
歇斯底里的咆哮,掩不住刻骨的恨意,恨意之下则藏着彷徨的恐惧,愈是自诩聪明人,愈是惜命,这一瞬赵逢昇心中难免有了一丝微弱的后悔,或许他不该吸了公孙葭的修为,依那个蠢女人对他的依顺,他完全可以掌握她,让她对自己百依百顺,到时借助她的功力,他依然可以达到自己居于人上的目的。
“不,她即对自己隐瞒,可见不是全心全意,日后她势大,难免叛我,与其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可惜没有套到真正的秘法,但我赵逢昇即使输了一筹,却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赵逢昇目中似有不知名的异光闪动,衬得他苍老面目,狰狞扭曲鄙陋,不似人形。
不是所有人都会悔改的,他们只会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旁人身上,然后告诉自己,‘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夜下的天山门,虽还有灯火烛明,到底为夜色遮掩,不似白日喧闹。
月下一人,黑衣白发潜伏奔走,他面目苍老,神情如狂,难掩目中恨意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