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中幽暗潮湿,公孙葭不知那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逃离,她透过指缝看着远处那片五彩氤氲的瘴气,瘴气很美,而自己是那么的丑。
公孙葭放下手来,面上酝酿着仇恨与绝望,精气被夺,她寿元无多,这阴暗的崖下夹缝会是她的埋骨之处,保全性命尚且不能,如何报仇呢?
晨曦初起,红颜白发归幽冥,仇终是报不得了。
公孙葭是那样想的,可在身体一重一轻之后,她于无边沁寒中醒来时,才知世间真有鬼怪存在,她飘身在自己的尸骨上方,看着那团肮脏丑陋的尸首时,她想曾闻厉鬼复仇,如今自己是不是有机会杀了他。
六日,她徘徊游走,却始终离不开自己的尸骨三丈开外,似乎有莫测的力量将她禁锢在此处,任她挣扎嘶喊无济于事,而最让公孙葭不安的是,随着时日的推移,遥远之处传来的召唤越来越清晰。
七日,尸骨前有灰气凝成阡陌小路,路中黄土顽石,一派荒芜景象,公孙葭莫名的恐惧,她还没有杀了那个人,怎么甘心离去,父亲遗留下来的修为,她还没有夺回,怎么能不怨恨,她一步步的后退,却逃无可逃,身不由己的飘身路上。
公孙葭忽然痛哭失声,魂魄无泪,只见她面目扭曲,人死后魂体是死前形貌,老妪啼哭,无半分美色,却也有几分可怜。
在公孙葭要落于小路上的一瞬,有黑气成环,凝显定住其飘离的魂魄,公孙葭猝然抬头,但见一白衣女子立于身前,容色绝美,却如凝霜雪。
是鬼、是妖、是仙,公孙葭不知,这女子身形凝实,不似她一般透明,却脚踏虚空而立,只知绝不是凡人。
“我不想走,我还没有报仇,我不想走,求求你,我不想走...”公孙葭不知这白衣女子是谁,不知她会不会答应自己,她神色恍惚,这话显然也没有得到回复的期许,或许只是最后的不甘,让她喃喃自语。
白衣女子闻言淡淡看她一眼,一瞬却好似看尽了公孙葭的平生,女子微微侧首,面色冰冷而嘲讽,却又带有一丝极浅的哀悯。
“你不愿杀他,又为何不走?”
“他骗我、负我,夺我修为,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我...”公孙葭的话,消逝在女子冰冷的目光下,她声音愈来愈小,渐渐微不可闻。
天上有月,月华似水,公孙葭怔怔不语,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半哭半笑。
“你口中言怨恨,心中不曾遗忘过往乐事。你口中有恨,心中却难以忘情,弥留世间,然执念斑驳,如何长留?”
“如何长留?”公孙葭似问询似自问。
“极念、极恨、极情、极痴...非执念凝厚纯粹不得长留。”
“哈哈!哈哈!...是,我下不了手,即使我手中有刀,也扎不进他的心口...你看那美丽的瘴气,是他给我的聘礼,我终是没有等来他的红裳...千般呵护、无尽柔情,怎么会都是骗人的,他对我真的不曾有一丝真心吗?...他不该夺去我的修为,那是爹爹留给我的...”
公孙葭忽而大笑起来,笑声里既有情意绵长,又有怨恨无边,似生生将满腔的真心揉碎在了阴谋算计中。
“你说的对,我两边都忘不了...”将她拉入怀中的温暖的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冰冷的手,哪个都忘不了。
“将你的七魄献上,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白衣女子声音清冷而低迷,似有蛊惑,“你下不了手,我却可以替你杀了他。”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公孙葭忽而回神,面上亦是一片冷凝。
“世有艳煞,嗔怨所凝,男子薄情,应尽戮之。”白衣女子半面回视,似有不耐:“黄泉路引已现,难以强留,有何心愿,速速言出。”
“我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甘愿以七魄献祭,赵逢昇雄心霸业成空。”定住身形的黑气消散,公孙葭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小路上,小路尽头有巨大的牵引力传来,却使得她心境前所未有的清明,公孙葭倏然回头:“虽只一面之缘,还请替我杀了他,公孙葭在此拜谢。”
“且看那是非成败转头空,纵使身死难怨尤。”
在公孙葭没入小路尽头的一瞬,有银白的锁链自其身上环绕而过,拉出个面目一般无二的老妪,满面褶皱,双目无神,只在眼角依稀有悲意闪现,倏尔消散,一句难以分辨的余音终是散尽:“我后悔遇见他...”
白衣女子掌心微抖,将银链并老妪收起,她孤身立于月下朗空,半晌静默不知所思,再看那冰冷的面容,较之寻常亦有了一丝松动。
“女子情长,昔年旧乐...”爱恨交织,纵恨意不减,也难忘昔年旧乐。
苏长情神色愈发淡泊霜寒,目中微闪,终归于平静,“真是,愚不可及...”
侧首遥望,群山隐没处,有千丈崖壁,崖壁半腰宫殿楼阁环绕,屋舍长廊如灵蛇游走,崖顶难以攀延处一点雪白,却是高岭常年不化的冰雪。
“天堑仙山上的天山门,从前倒未曾听说过,身化鬼煞,比从前却是多了许多见识。”苏长情似是赞叹的轻语一声,衣袖挥动,身形隐去不见。
月落东升,骄阳酷烈,天堑山脚下薄薄雾霭蒸腾,其上山腰处有凉亭成飞鸟状坐落,亭中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紧衣黑衫,正俯瞰山下风光,见云雾悠浮中,青山连绵似在一握间,心中顿起河山尽在脚下之感,胸中豪情一时激荡,目中精光连闪,便似有无限畅快。
“堂主,今日宋堂主又来询问媚护法的事,这纸保不住火,万一...”另一人却有些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迟疑着开口。
“闭关之时最忌打扰,他还有胆子闯进去不成?再拖上数月等我神功大成,莫说一个宋景徵,便是十个又能奈我何?且先容他蹦跶几日吧!”黑衫男子浑不在意的开口,声音里成竹在握之态显露无遗。
“堂主说的是,只是宋堂主向来是个急性子,若是真闯了进去,属下也无法变个媚护法出来,到时...”
“到时媚护法被人打扰,正好走火入魔,你明白了吗?”黑衫男子转过头来,俊朗的面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邪笑,直直盯过去。
“属下明白。”对面的人听得那话心中一寒,忙低下头去,再想起曾见过媚护法明丽娇俏的模样,心中到底是有些惋惜,只是这些许惋惜,还远远不足已让他背叛眼前的黑衫男子。
“堂主,媚护法可是真的...?”沉吟一刻,那人试探的问道,话里含糊但他相信黑衫男子是明白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亲眼看着她断气的,不然我怎么能安心呢?”黑衣男子声音微冷,略有不悦的道。
“她虽是个笨的,运气却好,也不枉我一番谋划。你且下去吧,记着仔细安排,姓宋的不必理会,只莫让几个护法看出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