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下雨,打扰。”
声音很沙哑,很难听,惜字如金。
这是玉偕对这人的第一感觉,那人一身雨衣,盖住了全身,没有露出一丝肌肤在外,感觉就是一暮年的老者,难怪三爷匆忙之下会把他当作鬼。
无视地上摔倒的三爷,雨衣老人一跨入破庙门就无风自关,十分诡异,此刻的破庙中十分漆黑,以玉偕的目力就快看不清这雨衣老人,还好那一瞬间玉偕面前一直焉气的火堆也乍然燃了起来,才给这破庙带来了一丝光亮。
借着微弱光亮,玉偕看见那雨衣老人无视众人的眼光,自顾来到一避雨处,就那样坐下了。
此刻的三爷也在老二的搀扶下回去了,其他两位都嫌他丢脸,被一老头吓到,燕不语好奇得盯着那个暮年老者看,玉偕陷入了沉思。
燕不语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去,手上抱了一大捧干草,好意道:“老人家,地上潮湿,不如垫一些干草,坐的更舒服些。”
听此那雨衣老人看了一眼燕不语,不过那看不清脸的面孔有些渗人,便收回目光,不愿打理燕不语。
燕不语性格温和,故也不生气,一脸奇怪打量着雨衣老人,一点不懂得收敛目光,玉偕现在此刻就想吧燕不语给拉回去,只是发现了什么好看的事,就冷静观望了起来。
燕不语不火,此时三爷却火来了,气不打一处来。
刚才这老头借宿也不发出点声音,穿什么雨衣,伴着雷声误认作是鬼,害自己丢了颜面,也不给自己道声歉。
今天本来自己就足够倒霉地遇见那一灾星,活该自己打不过,打不过那少年,总打得过你老头吧,看身高还只到自己肩膀,趁此机会出口气。
原本还没有借口去找茬,这不借口来了?
想着三爷就付诸于行动,拂起袖子跨过燕不语,走向了那暮气沉沉的雨衣老人。
“老东西,我们的燕少关心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爱搭不理!你以为你是谁?”
知晓现在不敢惹燕不语,称呼燕不语都叫燕少了,此刻三爷就像一个为主人出气的忠仆。
“滚”
老头轻轻吐了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不见动作。
燕不语目瞪口呆看着,因为只听见一个“滚”字便看到三爷倒飞过去,撞在了门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用力想要爬起来却又爬不起来。
玉偕一直看着那雨衣老人,想着一些事。对于老人的身份他猜测不出,也不知晓他的来意,是单纯的避雨还是因为其他?看那雨衣老人不是善良之辈,玉偕只希望不要遭无妄之灾。他现在只想尽快到达建安,进入苍黄学院,然后……报仇!
老大和老二见状立即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口里说着模糊不清的话,饶命之类的。
大概是嫌他们太吵,玉偕也感觉他们的声音难听,若是一女子说话还可欣赏悦耳动听的声音,一个大男人的那就都去死吧。
故那雨衣老人再次吐了一个“滚”。
玉偕感觉到一阵大风携风雷之势,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也倒飞出去。
似还不解气,那雨衣老者缓缓说道:“你们这样子的我可以一下杀死三个。”
那在地上哀嚎的三人脸色大变,再不敢有任何犹豫,不作停留,也不顾得雨,关上门就跑。
不知是谁多泼了些墨,雨渐渐停了,天却更黑了,幸有那一掬火焰,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唯一的光,偶尔客串光源的雷电也消失匿迹,破庙外只听的见风吹雨落声。
玉偕闭目养神,细细体会入境中期的感觉,不再去管那两人。
燕不语此时望向那老者的目光就像之前望向玉偕的一样,因为他感觉他又遇见了一个高人了,他感觉自己今天的运气真好。
他放下捧着的干草,施了个礼。
“先生,我想学刀,能否教我练刀,我愿意拜你为师。”
“出去。”
那雨衣的声音还是那样难听,就如同两个刀片厮磨的声音,想想就感觉难受,更何况是听呢?
燕不语再次施了个礼,侃侃言道:“既然先生让我出去,我出去一下又何妨?”
转身就走,示意动身的玉偕毋需阻拦,一个人站在门前,关上了门,此时还才春天过往了冬天,又刚下雨,是夜,所以很冷。
玉偕出去了一趟,带了件衣服,给站在外面的燕不语披上,燕不语也没有拒绝,劝了几句燕不语,见燕不语心意已决,便只好折回破庙。
玉偕进去庙里,看了一眼那雨衣老人便不再看,安心烤火,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懒洋洋的倒也慵疎。
“小娃,能饮一杯否?”
老人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玉偕从出神中醒来,抓起酒袋,应声道:“前辈不要嫌我酒非名品就好。”
将酒袋扔向了那人,酒袋直挺挺飘去,准准落入那人手中。
打开酒袋,仰起头,衣袖挡在前面,酒从高落下进入口中,被衣袖挡住,玉偕看不见那人的面目,伸出的手都戴着青黑色的手套,这是一个全身上下都被黑色包围的人,身上散发着死气,若不是能说话能行走玉偕都以为是一个死人了,不过那声音那行走的姿势确实不像常人。
饮罢,便将酒袋摔回给玉偕,玉偕也是稳稳接住了。
“前辈,酒可还饮得满意?”
“和水没什么两样。”
听见前辈毫不留情的说法,玉偕有些为自己的酒打抱不平,酒是比不上那些名酒,但也颇具其劲烈的独特风格。
“晚辈不解,请前辈赐教。”
“和名酒没什么两样。”
雨衣老人的回答比先前多了一个字改了一个字,依旧淡淡一句,让玉偕楞了一下,明白了前辈话中的真意,世间万物视为一物,让玉偕心里对这个雨衣老人起了一丝尊敬。
“前辈乃高人,只是我辈才学浅薄,比不上前辈,那燕兄本来就是一羸弱书生,现在在外受冻,精神上能抵挡寒意,恐身子承受不住。”
玉偕语锋一转,为燕不语求起情来。
“哼!”
听见玉偕的求情,雨衣老人哼了一句,用着生气的语调继续说道:“若是在外面冻一宿就身子承受不住,还去学什么刀?蹉跎光阴而已。”
玉偕一听,感觉那雨衣老人确实会刀法,现在只是测试燕不语,但还是确认般问了一句:“那前辈的意思是前辈会刀法咯?”
“不会。”
回答的很直接,让玉偕为燕不语的举动感觉不值。
“那前辈……”
“他自己想这样,挡不住,不妨就让他受些苦,修炼刀法的苦可比这强烈千倍百倍,让他先有些自知之明。”
“前辈想的比晚辈周全得多了,晚辈羞愧。”
“我却可以为他指一条路,到时能不能成全靠他自己了。”
“萍水相逢,前辈就施如此大恩,晚辈在这先代燕兄谢过前辈了。”对于这人说的话玉偕还是相信了几分,若是那三位壮汉那般的人或许还贪图燕不语身上的什么价值玉偕还信,要说这般前辈贪图燕不语身上的什么玉偕是必然不信的,恐怕燕不语不惹怒对方,对方都懒得出手对付他那样的人,丢了身份。
“我也只是顺手而为,给那位老对手找找麻烦,他的死活随他。”
“小娃,我看你有些面熟,我们是否哪里见过?”
老人随意问了一句,好笑般看着玉偕。
玉偕努力回想了一下,面容是无法回想的,声音却还是可以,只是老人的声音太特别了,若是听过,玉偕肯定不会忘记,可是却未发现与之类似的声音,而且久居北丘,也没有见过太多的人,奇人异士见过不少,单像老人那样的却一个都无。
“晚辈自幼生活在北丘城,这还是第一次离开,见过的人都是固定那些人,在晚辈的印象里,没有声音与前辈这般的人。”
“北丘城吗?应该是八年前我去过一趟,可能是我见过你,你没有见过我罢了。”
老人陷入了恍惚间出神。
说起八年前,玉偕想起小小的北丘倒是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北丘的参军以苛扣粮饷的罪名被押送京城,当时整个北丘城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士兵闹事,城内人心惶惶,被徐大人和黄家那老爷两人联手镇压。
还想起那年那天遇到那人。
闲来无事,在家出奇得有点坐不住,玉偕一人踏雪而去,忽闻一人美妙的歌声,乃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便提了兴致,寻着歌声而去,却只闻伊人声不见伊人容,便折回。
抬首间看见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一个破衣蔽身的小女孩蜷着身子,双手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近处看见那小女孩脸上显现的一抹童真与希翼,盯看着他看,以他那时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去管那样的事,只是当时不知咋地着了魔一般双腿不停使唤,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那个女孩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不远的一段距离,硬是走的漫长,期间还摔了一跤,他依旧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那女孩,终究还是被那女孩紧紧抓住了衣角,此时的他才感觉可以走了,也不说话,步伐迈得也不慢,几乎就是拖着那小女孩在走,就这样一步一步,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言语,玉偕就像无视那小女孩的存在那般,自顾着走,到家。
比自己更冷的娘此刻却出奇得发了善心,暖衣热粥伺候着,或许是从自己这里找不到为人母的乐趣吧。
问那丫头姓名,却说不知,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取便都死去了,娘听此善心更重了,看那小女孩的模样也更怜惜了。问那丫头为何此般境地,却说与姨娘走散,流落街头几年被人贩子捉去,被商队押着走私卖向更北方的地方,因为最近北丘城乱,士兵闹事,那商队被士兵无故包围了起来,以前很管用的通关文书起不了作用,于是就趁机逃了出来,在北丘流落了几天,遇见了玉偕,就来到了这家。问她姨娘姓名,也说年幼不记得了。
娘要给她起个名字,她非要玉偕取,玉偕想起了能遇见她,缘是那首歌,看她那模样倒也符合那句“茕茕白兔”,便取自歌词里的“茕”字,取名玉茕。
娘很是疼那丫头,便起了意愿,收了她作女儿,玉偕也因此多了个妹妹,从此,家里新添了一个人,不似向前那般冷冰冰的,有了些生气,娘也找到了可以做的事,也不用那么无聊,日子就那样过去,只是渐渐,那个小女孩慢慢地改变了他,改变了他的性格,或许他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回过神来,玉偕轻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般容易出神,想来,兴是想念了,分别一月光景,思念反而越酝越浓,有点想立刻见到他的冲动。
正是,我所能想象到最美好的画面,就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巧笑倩兮,窗外阳光正好。
可只是想象罢了,她不会突然出现,也没有窗,也没有阳光……
瞬间玉偕似想到什么似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然后重归平静,越发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