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站着的那个人示意另外一个人去一边交谈,我自己站了起来,我想如果他们再来拽我的话我再重新的躺在地上,我现在的唯一武器是耗用他们的时间,兴许他们厌烦了,说不定就会放了我。我无意间听到他们商量的声音:一个人也不好送啊。
“那走吧,我们带你去旅馆。”
“真的?”我冷静的问他们,我怕他们骗我,等我上车后把我送到劳改场。
“真的,走吧。”
“真的?”我又问了一遍,同时我盯住他们的眼睛看,我要自己判断这是不是一个真实的谎言,但我心里稍稍有些放松,这或许是真的。
“走不走?”他们有点不耐烦了。
“真的去旅馆吗?”我是在再次确定他们谎言的真实性,这个时候我必须依靠动物的直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
“真的,走吧。”他的语气有点缓和。
这下我可以肯定了,是去旅馆。他们可能是在可怜我,可能是怕麻烦,因为我一个人他们要跑一趟,可能会多跟我要钱,我不管了,只要我能够逃脱,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们带我来到了旅馆,跟着我一直到了我房间的门口。我拿出钱包,特意撑开了钱包给他们看到,说:“这是我所有的,都给你们,暂住证我明天就去补办,好不好?”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临走时恶狠狠地对我说:“一定要去补办啊。”
我靠着墙角坐下来,吁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我翻遍了行李箱,想找出一点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卖掉,兴许还可以换一顿午餐的钱,早餐就不吃了。可是这时候我发现,手机丢了。我记不起是在派出所还是在旅馆丢的,我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手机都不记得了,还是被那两个家伙给顺走了。我慌乱到要疯了的地步,手机里面有紫芙的联系方式的。我万念俱灰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晚上的折腾让我身心疲惫。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离开。在顺手关上门的一刹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单人的铁架床,我今晚睡不起这里了。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我就像一根木头,周围的环境对于我来说熟悉而陌生,昨晚的事情就像一个梦。它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是真的吗,在这朗朗乾坤之下?等我饿了,想找个地方吃饭的时候,一摸钱包,我才知道昨晚的事情是确确实实的,他们拿走了我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子儿。
我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了,肚皮贴后背的感觉就像一架骷髅,一阵风都可以让我散架。我漫无目的的游荡,我想把我的箱子卖了,里面的衣服反正现在穿不上,可没有人要。我到包子铺说买两个包子,人家给我了,我说我没钱,我这个箱子给你,人家翻着白眼的夺回包子。我想蹲下来在地上写“求路费”乞讨,但旁边的乞讨者很快的将我撵走,那是他们的地盘。于是我干脆到街心公园的椅子上睡觉,这样或许能让我的肚子好受一点。我也想过去找傅慠,毕竟工厂的路我还认识,可我现在没有厂牌,连工业区的大门我都进不了。我索性紧闭着双眼,我努力的让自己睡过去,这样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事实上我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精疲力竭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晚上几点了,路上的行人稀少的可怜。我冰凉的身体有点发烫,我为什么出了这么多汗?我感冒了吗?我双手抱肩的哆嗦起来,我想我可能是病了,可我的身上为什么是湿的?我抬头看看天,原来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润物细无声的给燥热的天气降了点温。可我的身上发烫,我是不是发烧了?我起身站起来,试着跳了两下,头疼,我拉着行李离开了街心公园。
街边的小店已经打烊了,只剩下那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我很奇怪我一觉居然睡到了深夜,这样也好,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觉得饿了,饿过了就会感觉不到饥饿。我不能进去便利店,我没有钱,我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跟他们交换。我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我不敢睡在人家的店门口,虽然那里可以避雨,我怕等我早上醒来人家会赶走我。我得找一个明天早上没有人打搅我,我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地方。我走出被广告灯照亮的大街,雨已经把我全身淋透了。往前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路灯,没有任何光亮,但远处有建筑塔吊上的警示灯。我借着微弱的余光看清了前方没有道路了,那是将要接通的一条高速公路,横断的截面露出锈蚀的钢筋,前面是被压土机碾压平整的砂石路。睡在那个上面一定很舒服,我禁不住的想。我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我想街心公园的树底下或许可以避避。当我转头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土路下面好像有一个洞,我好奇的侧过身张望,啊,原来那是一座桥。
桥底下不仅可以避雨,而且很通风,我庆幸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这里比小旅馆强多了。这个时候的肚子又开始饥饿起来,那种胃壁与胃壁的摩擦让我有点疼痛,我慢慢的躺下,我要用睡觉来抵抗饥饿。我坐下来,正要舒舒服服的肩膀着地的时候,一声咳嗽声把我吓了一跳,我朝桥洞里面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声音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谁呀?”我壮着胆子涩涩的问。
没有人回答我。是我听错了吗?不可能,刚才分明有声音的。我再竖起耳朵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声音,除了夏虫的叫声,就是远处嗖嗖的车流声,没有人?我怀疑是不是因为饥饿产生了幻觉,不管了,反正我又没偷又没抢的,我放松的再次躺下。
“咳咳……咳咳……”。
我烦躁的站起来,吃没吃的,住没住的,连睡个觉都不让。
“妈的,谁呀?出来。”我叫骂道,即使是神仙我也要得罪了。这一次我敢确定声音就是从桥洞的深处发出的。不弄清楚我是睡不成的,刚才连续两次的咳嗽声让我觉得那是女音。这使我的胆量放大了一点,既然是女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攻击性,况且我身无分文,人家不能把我怎么样,最多就是侵占了人家地盘,把我撵出去。
我捡起一块砖头壮胆,往桥洞的里面走去。里面黑的即使对面有一个人我也看不见,但很快我适应了这种黑暗,我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点东西了。我摸索着前进,前面即使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趟。
“谁呀?出来。”我边走边说,这样可以让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顺便也可以威慑对方。对方只用咳嗽声警示我,显然他也很胆小,不敢见人。但我现在又感觉到那不是咳嗽声,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也说不上来。
我走了没几步,但我感觉像是时间凝固了一样。我感觉桥底的最深处已经到了,前面有东西在动,我吓得后退了几步。
“谁呀?出来。”我胡乱的叫着,虽然我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我正要再次往前走的时候,打火机摩擦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随着前面的一点点光亮放大,我慢慢的看清了桥洞底下的情况。
油污的头发已经打成了结,披肩长的头发掩盖了她的脸,一件烂短袖看不出颜色,上面麻麻点点的都是油污,再往下就看不见了,她是坐着的。在她旁边是一些被褥和草席,她的周围用石头围了一个圈,她把它视作领地。
“你是谁?”我不敢走近,远远的问。
“你是谁?”这个时候我忘记了饥饿,我全身紧张的发抖,对方的迟迟不反应让我有点害怕。但我知道,这个桥洞肯定又是她的地盘,我可能侵犯她了,所以我继续说道:“我只是在这里睡觉,明天就走,好吗?”
她站起了身子,她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她用手指拨开面前的头发,露出满是污垢的脸。她确实是个女的,我的心有点放松下来,但我继续解释道:“我没钱了,在这个地方暂住一晚,我在那边,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她好像朝我笑了,隔着厚厚的污垢,我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攻击性,她做出很友善的样子向我招手,作出让我过去的动作。
我慢慢的走过去,既然人家是善意的,我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况且对方是一个女的,即使打起来我也可以搞定的。我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没有等她开口,我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我知道刚才的话她肯定是懂得,不然她不会让我靠近的。她也许跟我一样,刚才只是在试探我的安全性。
她坐了下来,并且伸出右手示意我也坐下,我想赶快的跟她结束这次交往,我已经饿了一天了,我现在只想睡觉。但是她的一直不说话让我不能全身心的放松。
“我没钱了,我饿了,我要睡觉,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去睡觉了。”我对着这个不说话的木头重复我的意思,同时我在她的对面坐下,一股难闻的异味扑面而来,我差点呛得呕吐起来,但我捂住了嘴巴。
她听懂了我的话,她在她的四周翻找着什么,不一会找到了,她将手放到我的面前,天啦,是一个鸡蛋。她可能听懂我饿了,给我吃的。她的善意我已经了解了,她不是我的敌人,我放下手中的石头,去接她手中的蛋,我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我自己都有点恐惧,饥饿驱使着我的行为。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吃了她的鸡蛋,最起码要跟她交流一下。她用手比划了一阵,我没有看懂,但我从她的手势中间感觉到了什么,她可能是哑巴。
“你不能说话吗?”
她点点头。
“我去睡觉了,我累的很。”我彻底的放松了,我要安心的去睡一个晚上,我没有什么东西好偷的,那一个箱子尽管拿去好了。那个鸡蛋不但没有安慰我的肚子,反而激起了我的食欲,我要让自己睡着,忘记这种饿的反胃的感觉。
她又用手作出各种动作,好像是让我来她这睡觉的意思。我摆了摆手,刚才的气味已经让我终身难忘了。
我起身离开,借着城市的余光,我看见桥洞外面的毛毛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洋洋洒洒的漫天飞舞,唉……,幸好不是大雨,不然桥洞也不能待了。我迅速的用附近残留的红砖铺了一个床,我顾不得浑身的酸痛,躺了上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应该已经升的很高了,我在桥洞底下是看不到它的。城市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它也苏醒过来了。太阳把天地都照的通亮,温度应该很高吧,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想起床,但我浑身无力,我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烫,可我肯定是哪里不行了,我努力的使自己能坐起来,但我只能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我的身体就好像千斤巨担,我负载不了,我又尝试了一次,我战胜不了自己,我又躺下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一定不会的,我才一天没有吃东西而已啊,昨天的小雨对于我这样的身体来说应该不会产生大的影响,我感冒了吗?可我的头是凉的。我应该是没有休息好,我可以再睡会,也许醒来的时候就会有体力了。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的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打我,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身边有一个人,她在用脚踢我。我想说别踢我,别踢我,可我发不出声音,我干涸的嘴唇翕张着,我发不出半点声响。我看见她蹲下来,用矿泉水瓶子往我嘴里倒水,由于用力过猛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脖子。然后他往我嘴里塞一些东西,好像是面包的味道。我补充了一点能量之后,呼吸匀称了起来,她看着我好像好些了,就把我的行李箱垫在我的身后,让我半躺在行李箱的上面。我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了,她的模样在哪里见过,对,好像是昨天的哑女,但是这次她怎么有一只拐杖,她只有一条腿。她继续喂一些水和食物给我,我吃的嘴巴周围都是面包屑。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我的脸上有一些温度了,我想我可能是饿成这样的。这时的太阳光线照射进了桥洞,红色的,那应该是夕阳。我已经睡了一天了。我很顺利的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哑女在不在。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桥洞的里面,除了破被褥什么都没有,哑女去哪儿了?
我回到我睡的地方,把哑女留给我的食物吃完,再喝一点水,我躺下闭目养神,我感觉我要好些了。我慢慢的蓄积力量,我要健康起来,我要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去傅慠那里,没有钱是一定不行的。
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光线也慢慢的收了起来,天色在变黑。哑女还没有回来,我想等她回来跟她说声谢谢,我就离开这里。正当我拖着行李箱刚走出桥洞的时候,哑女一瘸一拐的迎面走来,旁边看似还有一个男人。
“我要走了,谢谢你。”我还没有等哑女走进,就大声的说,不过她好像没有听到。
他们在我面前站住。哑女在那个男人面前飞速的比划,她应该是在跟他说我的情况。那个男人皮肤黝黑,身体还算干净,厚厚的嘴唇特别的突出,有点像山顶洞人的脸型。
“我要走了,谢谢你。”我的眼睛看着哑女,还没有等她比划完,我朝她点头似地鞠躬。我说完便朝前走了两步。
“你要去哪儿?”那个男的在我身后问。
我没有说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我只知道我不能待在这里,我继续向前走,没有理会那个男的。
“你有钱吗?”山顶洞人继续说。
我回转身,我看见哑女和山顶洞人担心的目光。“我没有钱,但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可以借钱。”
“能借到吗?”山顶洞人说。他可能看透了我,或许他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我如果能借到钱的话,可能不会住桥洞。哑女在一旁作手势,好像是要我留下来的意思。
天快要完全的黑下来,暮色之下,我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吃的,能洗澡,不要钱,或许还可以给你一份工作。”山顶洞人走到我的面前。
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我不敢相信,谁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或许有别的什么企图,我想起了那两个派出所查暂住证的人,可我现在身无分文啊,大不了这个箱子被骗去也无所谓啊。我正在犹豫之际,我看见哑女在给我做手势,她的意思是让我跟他一起去。这让我增添了几分把握,哑女救了我,她肯定不会骗我的。
“你跟我走,到了那里先把自己调养好了,然后你自己想去哪儿去哪儿,都可以的。”山顶洞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那谢谢你了,不过真的不要钱吗?”
“真的。”
“要钱也没有关系,我以后可以还你们。”
我跟着山顶洞人穿过一条条我熟悉的大街,身边的汽车和人流很快的抛在身后,有了目标走起来真快啊。在越过了无数条小巷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小屋,用的是废旧的钢材和木板搭建的,我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这里除了工地就是民房,那种南方特有的低矮瓦房。附近有一座山,山上是重重黑色,应该是荔枝林。这里具体是哪里我判断不出来,但它一定是城市的边缘。
“就是他。”山顶洞人将我带进小屋,小屋里面坐着一个老婆婆,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子,看房间里面的摆设,老婆婆是做在中间的。她身着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听山顶洞人的口气,他们可能从哑女的口中听到过我的情况。
老婆婆放下手中的衣物,她正在缝制着什么东西。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了看我,让我坐下。老婆婆毫无表情。
“你从哪里来?”
“我是在这边打工的,辞职出来找工作的。”
“那你怎么会住桥洞?”
“我的钱包被偷了,没钱了。”
“你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工厂做工。”
“在工厂应该不错啊,怎么会辞职?”
“……”依我现在的情况,当然是工厂会比较好,但我能怎么说呢?说我嫌工作太累,说我失恋了,说我的伙伴都离开了。
“这样吧,你先去洗澡,然后吃点东西,等会儿再说。”老婆婆说道,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善恶之情。
山顶洞人带我到房子外面,他指了指外面的水龙头,说在这里洗澡。
天气是燥热的,能有个冲凉的地方那简直就是福气。我在旁边的杂物堆里捡了块玻璃碴,我照向我的脸,天了,这还是我吗?才三天没有洗澡,我整个人灰不溜秋的,身上都是黑色的尘粒,看起来我跟哑女差不多,只是头发要稍微干净点。我的脸也是皱巴巴的像一块抹布,连山顶洞人看起来都比我要正常人一些,原来流浪汉这么容易练就啊。也难怪他们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同类?
我冲完凉,全身轻松了起来,心情也愉快了。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做在老婆婆的跟前,她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讲的。
“你会些什么,会写字吗?”老婆婆问,她依然是那么的严肃。
“会。我还会电脑。”
“电脑?写一个看看。”老婆婆可能不知道电脑,她没有深究,只是让我写字给她看。
“写什么?”
“随便。”
我就随便写了“天热”两个字,老婆婆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你先去睡觉吧,明天再说。”老婆婆说。
我睡觉的地方是在另外一个草棚里面。还算干净,我躺下后就毫无警觉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我感觉全身轻松了不少,我可能在恢复健康了,我想离开这,我毕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这么对我好,想要我的什么?我早晨醒来的时候想了好一会,但没有想通。我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可我这条烂命一定要保住。
早餐是白米粥加馒头,我、山顶洞人和老婆婆一起吃。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老婆婆边吃边问我。
“我爷爷。”
“你爸妈呢?”老婆婆怀疑的看向我。
“我爸妈早年出来打工就没有再回去了,好多年了,在我小的时候。我是跟我爷爷长大的。”
“我看你现在好多了,你想走吗?”
“……”我是想走啊,但我身上没钱,我能去哪儿?
“我这有一份工作,就是做我们的会计,你愿意吗?”
“愿意。”现在有个地方给我待就不错了。
“一个月两百的工资,包吃包住,你看行不行?”
“行,当然行。你们救了我,白干活也愿意。”
“那就行了,今天开始上班。”老婆婆甩下碗筷,利索的走了。
山顶洞人说我昨天睡的地方就是我办公室,你自己整理,需要什么工具列出清单,我来帮你买。
附近有很多像我这间临时搭建的草棚,都住了一些什么人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里面有人员进出。后面是老旧的农民房,一座比一座孤立,因为拆迁的原因部分保留了下来,原来的可能是成排的。前方是正在打桩的工地,桩机有节奏的撞击声响应着这个城市的喧嚣。再往远一点就是半座土山,山上有荔枝林,山下有几台挖土机正在繁忙的工作。我们是处在这中间的棚户区,大概都去上班了吧,不见一个人影。
我不知道会计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但从老婆婆问我会不会写字我就可以判断出应该不是很难,可能就是记账之类的活儿。这对于我来说应该不是很难,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人家救了你,你不能毫无回报的走了。先留下一段时间,等发了工资再说。我想去找老婆婆要笔和纸,我要列出我要的文具清单。当我走进老婆婆房间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人争吵,我掀开门帘,门帘是一块油布,山顶洞人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应该是他在与老婆婆吵架。
“您请留步,我列个清单,帮我买文具好吗?”
“你想好了吗?”
“是的。”
“你说?”
“不用写下来吗?”
“不用,你说我就能记住。”
“那好吧,签字笔,红笔,账本,印章……”
下午山顶洞人就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一件不落,他的记性可真好。
做会计的工作,就是记账,每天别人拿回来多少,什么时间,大家都签字画押,记清楚就可以了。这些人就像是山顶洞人这样的人物,我都不认识,记账的时候这个人会报地址,比如某某镇某某街等,还要报名号,都是些千奇百怪的名字。我把这些一个地址一个名号建立一个帐页,不同地址与不同名号的我都分开记录。老婆婆对我的工作很满意,她每个月都会要求我把每个名号的账目统计出来给她看。有的名号下有几个地址的我都分开列出,这样可以分开看也可以统计在一起看。老婆婆说我的工作很细致,要给我加薪。
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交给老婆婆,我不知道。老婆婆也让我不要多问,好好的干活儿就是了。我也是图个轻松快活,该不看的不看,该不问的不问,我就蒙着头过日子,我想努力的攒钱,攒够了钱,我想我会离开这里。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工作是很简单的,时间长了,我就会很无聊。我到处转悠,每个草棚里面看一下,每个人打一声招呼,我希望能交到我喜欢的朋友。可是我发现这里的人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疏离感中偷着些许的不友好,一开始我认为是陌生人都是这样的,但时间长了仍然是这样,他们有点故意躲避我。我也发现一个情况,这里住的大部分是残疾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独眼哑巴,不是行走不方便,就是有严重的生理缺陷。不能行走的由一个好人送出去,能勉强走路或能用拐杖的,都是自己早出晚归,他们这是去干什么呢?我怀疑是不是进入了黑社会或者丐帮什么的,想到这里我浑身一个寒噤。
我虽然有点懒散,有点毫无目标的生活,但我还不至于做坏事,或者帮助别人做坏事。我目前的工作是没有危害到别人,如果间接的危害别人也是不行的。于是我故意的跟交钱的人多说一两句话,我看他们的眼神,我猜他们做过什么事情,我想摸透他们的心里。周围的棚户区我也是很早起床观察,晚上我也是借着城市的余光盯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是高兴还是哀伤。一段时间下来,我还真有点收获。
第一,他们很可能是黑社会,黑社会控制着丐帮;第二,他们的钱来自于接头的残疾人乞讨者;第三,我们这一帮人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大的组织控制着更多的残疾人;第四,他们为什么要用我?像我这种流落街头的人是他们笼络的对象。那么,黑社会的头目在哪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残疾人?这个组织到底有多么庞大?这些似乎我也搞不清楚。就当我总结出这些的时候,丐婆婆找我谈话了。
“小刘啊,你来这里多久了?”那是一个晚上,烛光映在丐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点恐怖。她依然是那么的没有表情。
“三个月了。”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还好啊。”我有点心虚的敷衍,丐婆婆好像看出来了。
“你是不是不满意这里?”丐婆婆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可怕。
“没有啊,是您收留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你最近的行为为什么怪怪的?”
“没有啊。”
“不要否认,我告诉你吧,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线里。”丐婆婆摊牌似地表情使她有点放松,她把后背靠在椅子上,凝视着我。
“我真没有啊,我只是好奇他们,所以多看了两眼?”
“真的吗?”
“真的,您知道的,我原先在工厂里面打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残疾人,而且他们是那样的奇怪……”我做了个手势,比划了一下我昨天看到的那个只有半边脸的女人。
“以后你只能待在你的办公室里面,不能到处走动,知道吗?”丐婆婆缓和了一下语气,她好像相信我了。
“是。”我立马回答,我知道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是不要任何证据的。
“我再次跟你强调一遍,该不看的不要看,该不问的不要问,听到的装作没有听到,干自己的活儿,听到没有?”
“知道了。”
相比起来,丐婆婆是对我最好的,当然,我跟她在言语上交流是最多的。我知道她狠起来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对我应该是比较好的,我没有见过她对别人会这么的有耐心。要是别人的话,她可能早就喝斥了,或者扬言要把你剁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剁人,但是那种让你胆战心惊的威严,使你不得不臣服于她。
以后的日子,我除了收钱交钱之外,我就在草棚里面拨弄我三个月来的现金收入——一百块钱,我一分钱都没有舍得用,我知道这是我以后翻身的本钱。剩下来的伍佰元丐婆婆说替我保管,我知道她们以此为筹码不让我走。我必须得攒够一千块钱以上,我才能离开这里,是的,一千块钱可以维持我在外面两个月,在两个月里面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那就是说我要坚持到年底,没错,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我怎么能跑出去呢?现在只要我一出草棚,我就会感觉到有眼睛盯着我,我假装去丐婆婆的草棚里面有事,然后老老实实的回来,才每次躲过这些眼睛。我的草棚跟丐婆婆的草棚挨着,其实我庆幸有丐婆婆罩着,我一个人住了一个草棚,其它的草棚里面都是住满了人,那么窄小的地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睡的。
最难过的就是晚上,我分明的听到外面有人惨叫,我却不能出去一看究竟。惨叫声应该是离我的草棚很远的地方,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晚上听来就像是地狱里面传来的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必须遵照丐婆婆的吩咐,晚上不许出门,早上不许早起。我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有鬼,这里除了建筑工地之外,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片农民房离我们还有几里路,这里平时没有人群,偶尔会经过几辆拖满垃圾的三轮车,它们缓缓的经过消失在障碍物里面。天空有时候蓝天白云,有时候灰蒙蒙的一片,有时候会下雨,毛毛雨我是不会躲避的。然后我就听不远处工地打桩机跟大地的撞击声,那种有节奏的浑厚的声响跟音乐一样好听。
我就像囚犯一样的捱着日子,我为了攒钱连肥皂都不舍得买,我的心就像枯裂的河底,没有丝毫的滋润。我有时候甚至悔恨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选择,但是这些没有用,它不能帮我逃脱这里。我想陈琅,想朵傑,想紫芙,想傅慠和喻悦,还有晓伊,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做些什么,他们还好吗?
紫芙不知道回到家后怎么样了?是不是相亲了?已经结婚了吗?傅慠和喻悦应该还在工厂里面,是不是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小店了呢?朵傑不知道今年在干什么?仍然出来打工吗?还是去念书了?陈琅肯定在家照顾他母亲,他应该不会再出来了。晓伊转厂不知道顺利不顺利,还在工厂里面做工吗?如果我的电话不丢的话,我一定要一个个联系他们,我要跟他们聊天,说我们平时所说的,开我们自己的玩笑,吃喜欢吃的东西,我们天天的就像亲人一样相处。
“小刘,婆婆叫你。”山顶洞人在外面叫我。
“好,马上来。”我收起自己的思绪,走了出去。
“婆婆叫你。”山顶洞人在前面走,我们一起到婆婆的草棚里。
丐婆婆今天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这是很难得的,平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让人望而生畏。“这是三万块钱,我给他拿去办事。”丐婆婆指指山顶洞人说。“你记账。”
“好。”我想问办什么事,因为这一笔支出是我当会计以来最大的一笔,但我不能问。
“你不问办什么事?”丐婆婆看着我说,她的脸透着善意。
“婆婆说该不问的不问。”
“很好,不过,这个你可以知道,你可以告诉他。”丐婆婆让山顶洞人告诉我。
山顶洞人毕恭毕敬的说是。他那次跟丐婆婆吵架后对丐婆婆更加的尊敬了,我能看出,这里面虚假的成分太多,但这些跟我没关系。
“是除夕办年货。”山顶洞人到我的房间按了手印,还没等我问就自己说。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长时间的不管不问我已经习惯了。山顶洞人走后,我坐在椅子上发呆,这唯一的一次跟人打交道的机会是这样的索然无味。半晌,我才想起山顶洞人刚才的话,哦,除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