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早就没了应对处,支吾道:“我家东翁若是听你骂酒不好,多半会和你拼命,还是不见的好。”
空泽道人哈哈一笑,道:“道爷最不怕的便是和人拼命,臭小子,道爷谅你叫不出你家主人,你若叫他出来,我给你磕头陪罪如何?”
小六子慌忙摆手,道:“那可不敢当。”
空泽道人道:“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快去叫,道爷说话算话!”
小六子苦着脸道:“小的没那个本事,我家东翁向来也不见人。”
空泽道人笑骂道:“滚你的罢!”
小六子这时也看出来他似乎没什么恶意,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下楼去了。
空泽道人道:“看来那人也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爱酒如命,我骂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崩出半个不字。”
这句话似是对着他对面的那个人说的,那个人却无回应,静悄悄地只听微微水声,似是喝了一杯酒。
空泽道人摆手道:“老子不喝了,喝酒总得三五个人吵吵嚷嚷,才够热闹才够酒兴,像你这样闷着脑袋半天闷不出个屁来,老子心里堵得慌,不喝了,不喝了,走了。”
一句话说完,竟是站起身拍屁股就走。
走到凌雪落身旁时,邋遢道人忽地又停住脚步,斜着眼道:“小女娃儿生得眉清目秀的,不躲在家里面绣花玩儿,跑到外面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凌雪落先前被他戏弄了一番,此时当然没什么好脸色,气呼呼道:“小爷就爱抛头露面,要你管?”
空泽道人“咦”地一声,道:“道爷今日还管定你了。”说着拉过一张椅子,老实不客气地坐下。
凌雪落剑眉竖起,眼有怒意,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僵在桌上。
聂沉看得好笑,忙道:“敢问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空泽道人道:“老道小庙不进,大庙不收,孤魂野鬼一个,叫我野道人便是。”
聂沉见他对面不识,似是并没认出自己就是那个他门中连州通缉的要犯,心下仅有的那一丝紧张之意渐去,当下也不说破,道:“我家公子生性洒脱不羁,浑不似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先前在城门口处,道长其实多有误会,须知修道之人也有豪爽之辈,我家公子无心修道,却也没看低了修道的人,二者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空泽道人道:“照你这么说来,她说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扭扭捏捏地捏法诀,也是我误会她?”
聂沉道:“我家公子年只十五,见识浅些似乎也并不什么奇事吧?”
空泽道人哼地一声,道:“她那番话若是换作你小子说出来,脑袋上只怕早只挨了老道的几个爆炒栗子。好男不与女斗,老道还不至于那般小心眼儿。”
凌雪落这时忍不住插嘴道:“你这是瞧不起女流之辈。”
空泽道人道:“只许你瞧不起修道之人,便不许我瞧不起女流之辈?”
一句话的功夫,二人又对上了。
聂沉顿觉头疼,只得又做起了和事佬,道:“瞧不瞧得起那是个人心性,是非自有公论,却不会因为哪个人的一句话有所改变。”
凌雪落撇嘴道:“就你爱做老好人。”
空泽道人道:“小娃儿年纪也不大,这些道理是谁教你的?”
聂沉道:“爹娘常有教导,晚辈时刻谨记于心。”
空泽道人道:“依你说来,习武或是修道,哪一个才更强一些?”
凌雪落听到这一句话,心下好奇之意顿起,这也正是她心中疑问之处,眼望聂沉,要看他怎生分解。
聂沉道:“武学之道可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道学法术亦可睥睨四方,荡剑伏魔,二者无分强弱,修到极致处一般地威猛无俦,敢问道长,我这句话可对?”
空泽道人摇头,神情间大大的不以为然,道:“错了,武学之道怎能和道学法术相提并论?你没看见修道之人飞天遁地上下青冥?习武之人便是练一辈子的功夫,能办得到吗?”
聂沉道:“未始不能。好比此间乱松岗主人,这类以武入道的奇人,未必比修道之人弱多少。”
空泽道人哈哈一笑,道:“老道今日到这荒山野店来,就是想和他较量一番,你不见他一见我来了,连面都不敢露?什么以武入道的奇人,我看他是欺世盗名的怪人才对。”
聂沉道:“乱松岗主人生性恬淡,他不愿露面,兴许只是天性使然,不一定怕了道长。”
空泽道人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聂沉道:“我叫邓有方。”
空泽道人道:“老道有个外号,叫做‘不服不行’,生平最爱和别人讲道理,若是碰着讲不通道理的榆木疙瘩,打也要打到他服。今日不和那乱松岗主人打一架,看来你们都只以为老道光嘴巴厉害。他既不肯现身,老道便逼他现身。”
一句话说完,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周忽地卷起一股热浪,腾上半空中时,已变成好大的一条火龙,吞吞吐吐间张牙舞爪,直欲择人而噬,只听那道人兀自说道:“老道的火法使得不算精纯,不过烧了这问愁轩倒还足够。到时候四面烧成一片白地,我看他躲到哪里去!”
聂沉和凌雪落见他说动手就动手,先前竟然没有半点征兆,不由地都是吓了一跳,一个道:“道长且慢!”一个连忙叫道:“使不得!”
空泽道人神态本就威猛,此时再被空中的火光一映,须发戟张,如浴金汤,恍恍然仿似天神临界蹈火乘光而来,断喝道:“有什么话就快说!”
聂沉急道:“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空泽道人起了兴致,道:“怎生赌法?”
聂沉道:“还请道长先收了道法。”
空泽道人窄袖一拂,漫天的火光顿时敛做一团,倏忽间钻到他袖中去了。
聂沉道:“晚辈不才,也想走一条以武入道的路子。道长不妨先和晚辈比上一比,待得晚辈不敌时,再与此间主人一较高下。”
空泽道人睨眼看去,只见他神色郑重不似说笑,道:“就凭你?”
“正是。”聂沉不卑不亢,随即话意一转,“晚辈习武时日尚短,自然不敢与道长实打实地比试,晚辈的意思是,咱们坐而论道,逢到要动手的时候便比划两下,点到为止,不得伤人。道长乃是当世高人,想必也不愿以大欺小。晚辈的这个赌法,道长可还觉得妥当?”
空泽道人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好算计,还没开始比试,就急忙敲钉转角,生怕老道一不小心便伤着了你。也罢,就依你说的办,老道收敛法力,只使一成的修为,还有,其间倘若损了你一根毫毛,便算是老道输了。”
聂沉拱手道:“道长胸怀磊落,晚辈拜服。”
空泽道人道:“先别忙着拍马屁,既是打赌,当然得有彩头,你拿什么做彩头?”
聂沉想了想,沉吟道:“晚辈身无长物,委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彩头,这个么,却是有些为难了。”
凌雪落此时插嘴道:“彩头我来出,一千两纹银够不够?”
聂沉心下一叹,情知要糟,只听空泽道人嘿嘿笑道:“一千两银子,好大的手笔,这是想压死老道吗?”
凌雪落还待再说,聂沉连忙伸手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角,道:“依道长之见,什么彩头才有意思?”
空泽道人道:“你若输了,那便给我做个侍剑童儿。”
聂沉一拍手掌,正待答应,忽听窗外一个苍老声音道:“彩头我来出,我这里有一柄用了几十年的青钢剑,道友若是赢了,我便把它押给你。”
那声音来得好不突兀,似乎就伏在窗前说话,空泽道人此等修为,竟然也没察知有人悄悄潜近,闻声神色终于变了变,道:“乱松岗主人?”
那苍老声音道:“有偕了。”
空泽道人养气的功夫终究不是凡类,神色一变之下便即迅速宁定,道:“一把破剑,老道带着觉得沉手,卖又卖不了几个铜子,乱松岗主人开个恁大的酒楼,出手却忒地小气。”
那苍老声音道:“小赌怡情而已,何必押上身家性命?那柄剑自老朽习武之日起但一直随身带着,虽无出彩之处,不过放眼天下,却也找不出第二柄来。”
空泽道人“哈”地一声,道:“你倒是自傲得紧,小娃儿说你性子冲淡,看来对你也了解不多。”
那苍老声音道:“能得邓小友如此评价,老朽胸怀大慰,他若肯时常光顾,了解自然便多了。道友赌不赌?”
空泽道人道:“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