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谷外与聂氏族人相反的方向,一个少年在晨曦中停下脚步,回头见云仙谷上空剑光时不时升起,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钻进一处灌木丛中,将背上负着的一人轻轻放下地,道:“娘,咱们在这里歇一会。”
他背上负的那人身形瘦削,头上套着个黑沉沉的古怪物什,似是盔甲之类,四周却无半分孔洞,身上穿着兽皮衣衫,针脚很细密。此时她整个头部都被那古怪物什遮掩住,似是没有听到少年的话。
少年伸手为她取下那古怪物什,道:“闷坏了吧?”
那妇人双目俱盲,道:“我们到了哪里?沉儿,娘这心里好没着落。”
二人正是聂沉母子,从云仙谷逃出来,已经摸黑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大亮,聂沉怕被人发现,不敢再走,这才在灌木丛里暂时躲起来。
“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安家?娘,以后咱们可能要漂泊一些时日,你却不要怪我才好。”
聂方氏笑道:“娘怎么会怪你?只要你能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把聂家四房的香火传下去,娘就知足得紧,死后也好有脸去见你爹。”
聂沉郑重应了,解开包袱取出干粮分食,之后又将一张兽皮铺在地上,道:“你先睡一会。”
聂方氏依言躺下,鼻息细细,不一刻沉沉睡去。
聂沉盘腿坐着,搬运了一阵劫法,随后又检查了一遍随行所带的东西,这才静下心来,思量以后的去处。
前段时间混元一气珠重启,青阳宗和龙象山的战事忽然变得激烈起来,聂沉过了几天才慢慢明白过来,这很可能就是重启混元一气珠引发的连锁反应。
混元一气珠的名头太大,一旦青阳宗手握此宝,实力便会大增,龙象山和青阳宗斗了百多年,互相之间知之甚深,只要他们得知了青阳宗重启混元一气珠的消息,必会想办法应对。
龙象山的主事之人当真决绝,竟然当机立断,倾派来攻,聂沉后来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换做自己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却没想到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心下不由慨叹,袁休处事昏庸,与那龙象山主一比,简直如云泥之别,难怪青阳宗会节节败退,被龙象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聂沉进而想到,云仙谷是混元一气珠的所在之地,龙象山当然不会放过此处,这么一来,身居云仙谷的聂氏族人们,便就变得十分危险了。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他才拜托聂姗姗,叫她想办法劝族人们到谷外暂避。
此后族人们终于听了聂姗姗的话,慢慢从云仙谷离开,聂沉心下稍松,却又头疼起自己应该怎么脱身起来。
青阳宗有人在外监视着,自己的实力又太低,再加上还有一个瞎眼老娘,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是个有死无生的局面。
若是换作以前的聂沉,多半会愁得一筹莫展,不过现下的他两世为人,又有劫法在身,心情便要稳定许多,当下也不急躁,慢慢谋划。
第一步要解决的,是如何躲避青阳宗派来监视的人。修者与常人不同,他们不但听觉视觉比常人好,而且还有一个特异之处,那便是灵觉感应。灵觉即是精神力,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强弱不同。修者修灵之时,灵觉随之增厚,兼能自主控制,将之外放布散之下,如同在身上装了一个精神力探测仪,就算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他们也能感应到他人的精神力波动,从而准确定位。
聂沉想要避开青阳宗诸人的耳目倒不是很难,行动之时只要选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动作再轻一些,便能做到。
不过想要避开灵觉感应便要为难得多了,修为高深的修者可以闭锁灵觉,达到返璞归真的效果,感应上去便如常人无疑,可是聂沉现下只是初入修行,决无可能做到这点,唯一可以动动脑筋的地方,那便在劫法的特殊功用上。
劫法与灵法对应,运用之时不会为灵所察,这一点在启珠之时已得映证。
以此聂沉想到,若是自己将劫法运用起来,掩盖精神力的波动,说不定便能避开青阳宗诸人的灵觉感应。
不过这一点却没有实际操作过,只能算是可能,还不能确定。为了映证这一点,他特地两次半夜起来,运起劫法从后窗偷偷溜出去,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青阳宗监视诸人一无所察,聂沉来来去去好几回,他们也只当是轻风吹过,却没想到有人在拿他们做试验。
验证了劫法的功用,聂沉心下大定,接着往下准备。
第二步要走的,便是如何掩盖母亲聂方氏的精神力波动。
常人的灵觉比修者要弱得多,平日里深藏紫府,只有微弱的波动泄出。不过只这一点微弱的波动便足够青阳宗的人感应到了,万籁俱静之下,那点微弱的波动便如黑夜之中的一点莹光,即便再怎么弱小,也会显得无比显眼。
聂沉苦思良久,最后依照上一世的修真知识,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上一世的修界中,流传着一种铅锡铜的合金,只要比例调配合适,能起到阻断修者灵觉感应的作用,这种合金在上一世流传广泛,修界中少有人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聂沉当即出谷,于小市镇上淘换了些铅锡铜,嘱咐工匠将它们溶在一起,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叫那工匠只需把合金打成薄板便可。聂方氏的灵觉波动微乎其微,这个过程倒也不需要做得太过精确。
之后将那些合金拿回来,聂沉在家中敲敲打打,暗暗将它们拼接成了一个头盔。
头盔只在底部开口,上面没有半点孔洞,聂方氏只要戴上它,便如在烛光上套上了个大黑罩,凭那几个青阳宗弟子的修为,决无可能感应到她的精神力波动。虽然这头盔戴在头上很是气闷,不过为了逃命,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天夜里,云仙谷里空泽道人和卫无双的争斗忽起,聂沉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乘着青阳宗监视众人被吸引些注意力过去的时候,立时振身而起,给母亲戴上头盔背在背上,运劫法从后窗逃之夭夭。
云仙谷中混乱一团,他又走得缓慢,竟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唯一的一点意外之处,只在他逃出不远的时候发生。
那时候谷中已起大火,聂占松躲避不及,被浓烟熏倒在地,聂沉练习劫法两个多月,眼力大有增强,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大火之中的云仙谷,却正好看到聂占松倒地的情形。
这人连番羞辱自己,又纵容小儿子在云仙谷里横行霸道,聂沉对他厌恶至极,看到这个情形,原本应该拍手称快才是,可是却没想到当此时候,心下竟无半点喜悦之情,只是翻翻滚滚地想到,自己这一走,天南海北,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些族人们,往日的一点冤气,跟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自己有必要把它带到以后的生活中去么?
未有多做踌躇,聂沉当即放下聂方氏,回身将聂占松往浓烟未及之地拖了一拖,令他不至于立时窒息而死。
就是这么一拖,却拖出另一番故事来,这却是当时的聂沉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之后再无耽搁,出了众修的感应范围,聂沉没了顾忌,马不停蹄地往谷外飞奔,两个时辰走了二十多里地,身后发生了些什么事,他根本一无所知。
如果当时他走得慢一些,或许就能听到龙象山主易泓传令的话语,接下来会不会继续亡命逃奔,便就犹未可知了。
现下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逃犯”,一天没脱离危险,一天便不得安生,什么事情都务需小心翼翼,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千万不要因为自己能在众多修者眼皮子底下脱身,便就沾沾自喜,小看天下人的后果,往往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这一天在灌木丛中度过,母子二人昼伏夜出,一待天色黑定,便从灌木丛中出来,于夜色的掩盖之下往南而行。
天边时不时有修者的遁光低低飞过,似在搜寻着什么,聂沉不知道这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只要眼中一见遁光的光芒显现,便背着母亲就近找地方躲避。
如此过了几天,走了约莫百十里地,遁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直至再不可见,聂沉渐渐放下心思,行起路来也变得快捷许多。
这一天黎明时分,母子二人来到一个城镇,远远地看见早市开起,已是颇显热闹。
聂沉将母亲安置在一个小破庙里,反穿了衣服,又用灰土抹花了脸,这才拿着随身的几张兽皮,直往那城镇而去。
到得城里,只见临街依次而布,摆了不少贩买菜肉的摊子,还有些兜售早点的挑担,街边的店家有些也已开了门,正在挑起茶旗,再往远处看,前方斗拱飞檐,似有女子于间倚坐,满街的叫卖声中,混着女子伊伊呀呀的吊嗓唱腔,好一副复古的闹市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