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族人起誓明志的时候,云仙谷内火势渐熄。
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已快大亮,谷中四处余烟袅袅,上空罩着一层烟尘所聚的薄雾,众人眼中所见,俱是隐隐绰绰的灾后余景,聂江雄等人茫然四顾,往日的家园已然烧成一片白地,日后的命运又不知何去何从,一时间愁肠百转,不自禁悲从中来。
女眷们哭哭啼啼抱成一团,男子们垂头丧气悄立一旁,与谷外那些族人的悄悄振作不同,这些人找不到能够激励内心的寄托,却是变得更加颓废了。
朦胧的烟尘白雾之中,忽有一个肥硕的身影摇摇晃晃走过来,到得近前众人才算看清,那人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竟是先前在混乱中不知道失散在哪里的聂占松。
聂江雄抢上前道:“爹,你没事啊。”
聂占松看他一眼,忽然扬起手来,“啪”地一声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聂江雄不由愣住,这人敢和自家二叔扭打成一团,却不敢和他亲老子干架,愕然道:“爹你烧糊涂了吧,打我作甚?”
聂占松又是一巴掌扇过去,怒道:“老子打的就是你!小畜牲,你还知道叫老子做爹啊,我问你,先前你老子被烟熏了,就倒在你脚跟后面,你为什么不回来救我?”
聂江雄嚅嗫道:“我没看见,当时火烧得那般大,熏得人晕头转向……”
聂占松更是气得浑身的肥肉乱颤,一巴掌连着一巴掌,边打边骂:“你当老子没长眼睛?没看见,我打你个没看见,没看见老子,你倒有功夫和自己的亲二叔打架?晕头转向,我打你个晕头转向,火熄了你还晕头转向,不知道再去找找?老子躺在地上,捱了好一阵才晕过去,要不是……要不是那人……那人把老子拖到别处去,现下早死啦!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牲,老子白养了你十几年,竟然还抵不上一个和老子有仇的人!老子打死你!”
聂江雄被他一连串的臭骂,外加拳打脚踢,此时真就晕头转向了,抱着脑袋满世界躲避,叫道:“现下咱们都是龙象山的人,你大儿子是指望不上了,打死了小儿子,我看谁给你送终!”
聂占松怔了怔,旋而又骂道:“老子就算做个孤老,也比养着你个小畜牲强!”嘴里骂着,手上却是不由自主地缓了缓。
聂江雄缓了口气,这才醒起老爹方才的说话来,问道:“救你的人和你有仇?他是谁?”
聂占松累得呼呼喘气,道:“你还有脸问,滚一边去!”
聂江雄陪个笑脸,眼珠转了几转,试探着小声道:“是不是聂沉?他在哪里?”
聂占松顿时醒悟自己一时气急说漏了嘴,连忙压低声音道:“你若还想认我做老子,那就不要再问了,那人救了你老子一命,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聂江雄道:“爹你错了,你还不知道吧?十弟现下可是龙象山的贵人,咱们若是把他的下落往上面一说,那还不捞个天大的好处?”
聂沉在族里小辈中排行第十,自他练废以后,聂占松还从来没听自家小儿子叫过他十弟,此时见聂江雄眼含热切,料必说的是实话,肥脸上顿显犹豫,过得一阵仍自摇头道:“他自己不想出来,我们就不能把他的消息供出去,小畜牲,此事无须再提,听到没有?!”
聂江雄满心思都是供出聂沉后龙象山会给出什么打赏,哪里会将他的话听进去,忽地朝着龙象谷众人大声道:“我知道聂沉在哪里!”
聂占松气得又要打他,却被他抽身往旁边一躲,避了开去。
龙象谷众人早已分出大部分人搜寻聂沉的下落,此时留在谷中的都是些门中的重要人物,眼见得那两父子闹着闹着忽然说出了“聂沉”两个字,顿时都被吸引过来,纷纷道:“他在哪里?”
聂江雄此时却拿捏起来,道:“这个,他那藏身之处甚是隐秘,小人,那个,小人贸然说出来,怕是有些不妥。”
易泓只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尽管直言便是,倘若以此找到聂沉,龙象山自不会亏待于你。”
聂江雄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道:“一个多时辰以前,聂沉救了我爹,小人猜想他现下必定还在云仙谷附近,至于具体哪个方向,却要问问我爹了。”
易泓眼睛一扫,定在聂占松身上。
聂占松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忽然间便看淡了很多事情,摇头道:“我不知道,既便知道也不会说。”
易泓身边有个长老喝道:“放肆!竟敢和山主这般说话,可是不想活了?”
易泓轻轻抬手拦住,道:“易某寻找聂沉,并不是想与他为难,相反还要倍加礼遇,你若说出他的下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聂占松还是摇头,强自忍住对面修者的压迫之意,扭过头闭嘴不言。
易泓道:“你可知只需你一句话,便会得到这一辈子都能受用不尽的好处?”
聂占松不言。
易泓又道:“我甚至可以考虑将你小儿子收入龙象门中。”
聂占松浑身若有颤意,好半晌才压住心中的**,仍是不为所动。
易泓轻轻拂袖,笑道:“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却不知所指何意,聂氏族人们心下一突,情知要糟,聂占松得罪了他,恐怕转眼之间便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却不料那龙象山主眼望天边浮云动处,忽地自顾自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那少年究竟何许人也了,他可是生得三头六臂?资质绝好,开得一百三十二处灵窍,人人看好之时,却又练废了自己的丹田气海。几年之中霉运连连,家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族人也不待见,人人远离之时,却又成了长风真人的楔语应验之人。几番峰回路转,果真离奇得紧。这还不算,昨夜自几名修者的监视之下从容离去,容芷嫣得他相助功行大增,现下连仇家都百般维护起他来,如此种种,怎不叫易某人心如切切凾待一晤?”
旁边有个弟子道:“一个多时辰以前他还在此地出现过,现下料必走不远,弟子等人竭尽全力,还怕找不到他?”
易泓摇头道:“青阳宗失了云仙谷,定然不肯擅罢甘休,我等还须防备他们的反扑,却是没那么多时间等下去。也罢,找得着便找,找不着便是机缘未到。那少年非是池中之物,他日江湖相见,总有与他会一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