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沉并不答话,而是道:“可否设下个隔音禁制?”
容芷嫣倒是干脆,挥手一道青光浮起,便要往自己和聂沉的头上罩去。
聂沉忙道:“我娘和姗姗……”
一句话没说完,容芷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法力再起间,青光腾地涨开,扩大了一倍有余,将聂母方氏和聂姗姗一同罩在里面。
青光布下禁制,有一层薄薄的光罩横亘,如同分开了两个世界,里面是聂沉四人,外面是聂氏的年轻族人,对面相见,但话音已不可闻。
聂沉见她信手而为,比自己上一世的修为深湛得多,不由有些唏嘘,昨日已如流水逝去,今世与灵无缘,倒还真有几分怀念。
短暂的恍惚之后,旋而又振奋起精神,劫法渊深难测,自己既便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将它修行到极致,再要得陇望蜀,可就显得贪得无厌了。
“方才我约略看完了剑经,只觉字里行间,越到后面疑惑越重,似乎对修‘灵’之事,颇有些不自信起来,如此直欲追究本源之举,当为返璞归真之兆,反观其修为境界,应在元婴境外徘徊。不知我这句话说得对也不对?”
容芷嫣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重,正色点头道:“一点不错。”顿了顿又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年只十五,修为尽废,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聂沉暗自苦笑,上一世的修真界里,因为世界人口太多,灵力稀薄到了极限,仅存的那些修真者们因为灵力受限,境界迟迟不能提升,转而另辟蹊径,将现代科学引入修真,引发了浩浩荡荡的科技修真浪潮,聂沉身为其中的一员,所了解的当然不会少。容芷嫣眼中殊为惊异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那一世最基本的修真常识而已。
“我在九岁的时候把自己练废,接下来的这六年之中,忽然有了另外的一些感悟,对了,你可知道我在八岁那年开过多少灵窍?”聂沉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想想之后换了个说法。
“多少个?”
聂沉笑道:“一百三十二个。”
容芷嫣微微一惊:“这么多?此种资质当真世间少有。”
聂沉道:“所以说啊,我能做到一些外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也理所当然吧?”
容芷嫣低下头,半晌才道:“长风真人留言应验之人,当有过人之处。”跟着话意一转,“你为什么会在今日突然和我说这些?”
聂沉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一见面就把毕生的修行感悟传授给我?”
说到这里,二人忽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世上有一种人,可以一见倾心,不是情侣的那种,而是朋友。对于看得上眼的人,一面之交,或是数言相谈,甚或是几个眼神,便能托付终生,而对于看不上眼的,既便打过无数次交道,那也可能只是泛泛之交,远谈不上生死相付。
说起来也巧,容芷嫣和聂沉都属于这种人。
聂沉能在青阳宗众长老环伺之下,选了容芷嫣,容芷嫣便能在所有人都远离的时候,找上聂沉。
容芷嫣可以在初见之时,传下毕生修行感悟,聂沉便可以在她行将与龙象山死战之时,把自己对‘灵’的理解说给她听,盼她能功行更进一步,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如此种种,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用说得很透彻,心中却已然明了。
容芷嫣道:“照这么说来,你却叫不得我师父了,可惜。”
聂沉笑道:“这是当然,你可听到我叫过你一声师父?”
一对一答间,二人又是哈哈大笑,状极欢愉。
聂方氏和聂姗姗听他两人说着说着便似是打起了哑谜,不由地听得满头雾水,均各想到:“聂沉这是傻了不成,怎么把好不容易认的师父,三言两语就给说没了?”却不知那二人惺惺相惜,没了师徒之缘,却平添了朋友之义。
聂沉笑过之后,脸色一正,道:“有关‘灵’之一字,委实渊博如海,我现下也说不了太多,只能把最易理解的说于你听。”
“灵力遍布天地之间,催生各类灵物,小如蝼蚁,巨如鲸象,微末如浮蠡,大能如人类,这些都是有灵众属。以无形显有形,便知求长生。修者创出各类修仙修真修道修灵甚而修魔法门,所求者无非长生耳。素不知自灵胎显形,长生已在。何谓长生?是一己之长生,还是种族之长生?其实殊途同归,唯手段不同。”
“夏虫只一季之命,秋风起时,便身销魂散。龟龜有千百之寿,大限到时,即归于尘土。这两者寿命悬殊,我且问你,孰强孰弱?”
说到这里,聂沉顿了顿,静待容芷嫣回答。
容芷嫣凝神细思,缓缓道:“若以寿限论,当然龟龜更强。”
“错了。”聂沉轻轻一笑,“你没理解我前面的话,我再问你,乌龟就算活了一千年,但若它忽然没了子嗣,而夏虫寿命虽短,但它却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谁更强?”
容芷嫣若有所悟,聂姗姗已在旁边抢着道:“那就是夏虫更强了,啊,不对,一个乌龟没了后代,其它的乌龟还有,这样比较起来,还是乌龟更强。”
容芷嫣摇头道:“不能这么比,聂沉的意思是,龟龜灵根断绝,夏虫灵根延续,这样看来,灵根存者,长生已得。”
“说得好!”聂沉一拍手掌,接着又是一问,“何为灵根?”
容芷嫣眉头一皱,闭口不言,显然被这一问问倒了。
聂沉也不为难她,立时便给出了答案:“灵根者,基因也。呃,这么说你们可能还不懂,不过不要紧,你们只要记住这个意思就行了。所谓基因,类似于以有形之物排列而成的法阵,有传承灵力之用,有灵众属以之延续后代,即便自身灵力散于天地,仍能靠它将此生的种种生存之道传承下去,此谓另一类的长生法门。”
容芷嫣眼前一亮,似乎心中的迷雾被拨开了一角,随时便要直指本源,可是想得一阵,又总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迷惘说道:“如何可见‘法阵’?”
聂沉一摊手道:“这个就没办法了,今天只能说到这里,再多了我怕会帮倒忙。嗯,你不要总想着那‘法阵’到底长什么样,只要把它往‘灵’这条道路上引就行了。”
容芷嫣点点头,压下满腹的疑惑不解,挥手散去隔音禁制:“山门还有要事,今日只能到这里了。”
聂沉将手中的小册子递回去:“这个我拿来无用,还是还给你吧。”
容芷嫣却不接,有意无意地看了聂姗姗一眼:“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自己看着处置。走了。”
聂沉呵呵一笑,道:“如此多谢了。”
容芷嫣本来拔腿欲行,听他称谢,又顿下脚步:“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听到我有一句谢字?此番若能不死,再来促膝长谈。”
聂沉道:“却是我着相了,不送。”
青剑倏忽显现,载着窈窕青衫瞬间远去,不一刻走得影踪全无。
聂姗姗小声嘟囔道:“五长老总说些不吉利的话,青阳宗里没甚么好人,她干嘛还要拼了命地为青阳宗死战到底?”
聂沉轻轻一叹,轻声回道:“大义所趋,别无选择,青阳宗虽朽,但毕竟是她出身之地。如果劝几句就能把她劝回头,那也不是容芷嫣了。”
“倒似你多了解她似的。”聂姗姗翻个白眼,要不是容芷嫣生得太丑,她都有些怀疑聂沉是不是对那女子起了心思,“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吗?”
聂沉摇摇头:“哪有那么多假设?我就是我,世上没有第二个,所思所想当然也与他人不尽相同。”
聂姗姗听得一呆,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更糊涂了,一个月以来,他怎么变得这么多?
聂沉拍拍肚子,笑道:“饿了,娘,你做饭,我去担水。”
聂方氏答应了,自去整治饭食。
聂沉把小册子塞到聂姗姗手里,转身去拿水桶:“送给你了,看完了就烧掉。”
聂姗姗手中拿着小册子,好看的眼睛瞪得溜圆,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送给我了?干嘛又要烧掉?”
围观的一众年轻族人本已渐渐散去,听到这句话,立时又缩回脚来,眼见得聂沉拿着水桶就走,对那本珍贵无比的小册子没有半分留恋,不由地都看得呆了,这人莫不是真傻了?不知道五长老毕生所悟的珍贵之处吗?这样的好东西,哪一个得到了不是珍若性命,他怎么说送人便送人?
聂姗姗没得到聂沉的回应,转眼见一众年轻族人个个好似红了眼般看向自己,恨不得眼睛里生出个小手把小册子夺过去,浑身顿时一激灵,有些明白了聂沉叫自己看完了就烧掉的原因,连忙把那小册子揣到怀里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自己还是要尽快把那上面的东西记下来,再一把火烧掉断了别人的念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