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场中多了一个青裙曳地的女子,身段极美,脸上却让人着实不敢恭唯,活脱脱一副母夜叉模样。
“青阳仙师,五长老!”人群里终于有人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惊呼出声。
聂占松的嚎叫之音像是被人掐在了喉咙里,再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来,强忍断指之后的剧痛,脸上却是勉强挤出个笑容,颤声道:“小人不知五长老玉驾有临,这才出言冒犯,还望五长老海涵。”
容芷嫣冷眼一瞥,迳自向谷内走去:“你可知聂沉是谁?再敢无事生非,脑袋也不用要了。”
青衣女子走得极快,如同一朵飘行于地的青莲,冉冉远去。聂占松吓得冷汗在背脊上直窜,忽然想起了聂沉先前胡乱认师父的场景,心下不由惘然:“青阳仙师们知道聂沉不是得宝之人以后,就再也没提拜师的事情,怎么这个女子倒像是认了真?”
聂姗姗眼中若有异彩,也在回味容芷嫣的那一句话,心中暗想,莫非她真认了聂沉做徒弟?
旁边有个相好的姊妹道:“快跟上去看看,聂沉这是机缘到了。”
聂姗姗一激灵,顿时反应过来,拔腿就走。
聂氏族人一阵骚动,少年们挤出人群,忙不迭地随后跟上,少男少女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虽然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要去看个究竟。
一群人吵吵嚷嚷往谷里跑去,却见容芷嫣的身影在前面晃得两晃,成了一个小黑点,定睛再看时,已然失了踪迹。众人心中赞叹,青阳宗长老级的人物就是不凡,不但飞行绝迹,即便徒步行走起来,也是这般快捷。
不一刻到了谷口,聂沉家的小破屋现于眼前,聂母方氏在屋外摘着野菜,却不见聂沉和容芷嫣。
聂姗姗从人群中走出来,蹲下身子帮忙,道:“柔婶儿,聂沉呢?”
“在屋里呢?怎么了?”聂方氏抬头愕然,今日几番沉浮,她现下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又发生什么事情。
聂姗姗也是一愣:“青阳宗五长老来了,你不知道吗?”
“青阳仙师?”聂方氏又是一呆,聂沉回来以后就躲到屋里去了,她在外面准备饭食,还真没听到什么动静,此时一听青阳仙师找上门来,不由地方寸大乱:“糟了,沉儿今日得罪了那么多人,莫不是……”
聂姗姗连忙安慰道:“没事的,我看五长老的样子,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聂母这才松了口气,便听得屋里有个清冷女声道:“为什么选了我?”
这句话似是在问聂沉,屋内沉默一阵,果听聂沉答道:“不为什么,觉得亲切,便就选了。”
“别人一见我的容貌,直如见着厉鬼一般,你怎会觉得亲切?”
聂沉的声音笑道:“五长老兴许不知道我的名声,霉星之名响彻全族,霉星见厉鬼,谁也不怕谁,恰如其分,没什么好奇怪的。”
话语中殊无客气,聂方氏听得心下一跳,生怕青阳宗的那女子听着不喜,便要与儿子为难,正自忧愁间,那女子却是立时道:“照你这么说,你我这一对师徒倒是有趣得紧。我这里有一部剑经,上面抄录着我毕生的修行所悟,你拿着看吧,却不知你丹田气海尽毁,得了它会不会有些用处。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屋里说着话,屋外已站满了人,听到容芷嫣忽然间就将毕生所悟传授聂沉,少年族人们不由面面相觑,有些沉不住气的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声音中满是羡慕和不解之意。羡慕的是聂沉得了天大的机缘,青阳宗五长老的毕生所悟,虽不至于惊世骇俗,料必也非凡类。不解的是五长老明知聂沉已成废人,为何还认他做徒弟,不但收了徒,还正正经经地传下功法。
廖廖几语间,谈话已到尾声,屋里脚步声响动,容芷嫣走了出来,青裙如荷,不沾点尘。
聂沉随后在门口出现,手里拿着一本薄册子,脸上满布疑惑之色,显然也没想到,这女子做事如此干脆,一句话定下了师徒名份,又一句话间,已把毕生的经验传授,这样的作风,委实不像青阳宗的一贯作派。
容芷嫣似是心情不错,丑脸上挂着些许笑容,不笑还好,一笑更显狰狞,脚步挪动得轻快,眼看便要去得远了。
聂沉连忙道:“五长老请留步!”
容芷嫣转过身来:“我这一去,不知今后还会不会相见,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师父?”
聂沉听她话语中似有不祥之意,心中的疑惑更甚,道:“你方才问我为何会选你做师父,我已经答了,现下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你明知我此生修行无望,为何还认我做徒弟?”
“觉得亲切,便就认了。”
这句话是聂沉回答容芷嫣的话,此刻被她改了一个字说出来,似乎有些玩笑,但聂沉看得出来,她说得很认真,心下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似乎与青阳宗的人还真有些不同。
“既然是师徒,日后总要传功布道授业解惑,为何又有不知何时再见的话?”
容芷嫣轻轻一叹,呆立片刻,终于还是说道:“龙象山攻势渐烈,怕是等不了多久,青阳宗便要大祸临头了。容芷嫣身列宗门,唯死战尔。”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是心里一跳,龙象青阳两派的争斗,什么时候到了这般你死我活的境地?
聂沉眉头渐皱,道:“可不可以多耽误你一点时间?”
“可以。”
容芷嫣是个清冷性子,说话素来不多,今天已经算是破例多说了,找个凳子坐下,眼望聂沉,要看他有什么话说,却见他低头翻动起了手中的小册子,这女子也不着恼,静静等待。
聂沉翻开小册子,凝神细看,如此过得一阵,忽然又盘腿坐下,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参悟起了道法。
容芷嫣一双怪眼缓缓转动,心下暗道:“半日接触下来,只见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嘴里总说自己是个修行路上的废人,却又为何对我这剑修之法如此感兴趣?”心里这样想着,却也并不催促,转而问聂姗姗:“你是何人,似乎与我这徒儿很是亲近?”
聂姗姗脸上一红,脆声道:“回五长老,族人们只是对聂沉有些误会,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和聂沉亲近起来的。”
容芷嫣脸上似笑非笑:“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
聂姗姗胸脯一挺,咬牙道:“我是聂沉的同族妹子,五长老这句话问得恁也奇怪了些。”
容芷嫣哈哈一笑,不置一词,如此一来,反而令得聂姗姗越发忸捏起来。
聂方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姗姗是个好女娃儿,这些年多亏她的照料,老婆子才活到了今日。”
容芷嫣“嗯”地一声,点头道:“不错。”
这句“不错”不知是在说聂姗姗心性不错,还是聂方氏说得不错。
聂方氏又道:“沉儿前些年修道成痴,这段时日才算好了一些,以后还请五长老多管教他,别让他再走到岔路上去。”
容芷嫣又是“嗯”地一声,本来不想再多说,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现下你我都是同辈,无须如此客气。”
聂方氏哪敢和青阳宗五长老平辈论交,双手连摇,忙道:“五长老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一个瞎眼庸妇,不敢高攀,五长老万万不要如此。“
容芷嫣心知青阳宗多年淫威之下,聂氏族人早已怕得紧了,当下不再多说,只把目光放在凝神沉思的聂沉身上,暗暗想到:“这个小子却是胆大得紧,倘若他还能修行,说不定便能做出一番成就,可惜了。”
天边的日头渐斜,聂沉终于从小册子上挪开了眼睛,抬头道:“灵之一物,见于何方?”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在场的聂族少年们都习过启灵之法,知道灵力存于天地,沛然流转,不管是启灵还是修灵,灵觉铺展出去,灵力自然存在,哪有见于何方之说?这句话问了等于白问,与废话无异。
容芷嫣却是心下一跳,眼中不自禁地闪动一丝异样光彩,脱口反问:“你知道?”
这女子修行几十年下来,按部就班,因势导行,功行也越来越显深湛,这几年不知什么缘故,却对最根本的灵之一物产生了疑惑,便如常人会经常扪心自问,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一样,她也会苦思不解,自己修了几十年的灵力道法,这个“灵”到底是什么?鉴于这些疑惑,在那本凝聚她毕生修行经验的小册子上,她便或多或少地提到了一些,所言极是隐晦,却不料还是被聂沉看了出来。
聂沉不答,又是一问:“一堆臭皮囊,何以为灵长?”
容芷嫣霍然起身,颤声道:“此言何解?如何解?!”
众人见她起身之时,身周法力一现,座下的小凳子受此巨力,“呯”地一声裂成几半,而她却似一无所觉,身体前倾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坐于地的聂沉,衣角飘风若有颤意,显然心下激荡,一时间竟是不能自制。
众人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聂沉的这两句话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啊,怎么让青阳宗五长老激动成这样?还有,聂沉拿着她赐下的剑经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请教了两句话,怎么五长老语含询问,倒似她才是徒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