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村庄大抵修缮完毕,村民陆续购置家什安定下来。与此同时,曦凰大军紧锣密鼓继续东进,栖梧军民虽一致对外,但较其如虹之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倾颓的战局,再加疫病的余悸,无疑大大减弱了他们对于新生活到来的喜悦。
然,就在曦凰大军长驱直入,准备一鼓作气直捣帝都的时候,微妙的变数产生了。纳兰煌趁虚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取曦凰北部数镇,边关告急。帝惊,即刻命人六百里加急来报。慕容萧就地扎营,暂且停止全部攻势,且召集几位将领连夜商讨应对之策。
凤钦沅大喜,此乃纳兰煌围魏救赵之计,如今曦凰将兵空乏,他又谋划多年,应该能事半功倍。虽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但除了那些蛮子,他别无它法。
亡国之君,他不想做。
几日的平静之后,凤钦沅终于得到消息。慕容萧率左、右两路大军回援,雷池同往,而慕容流风并中路大军继续东进。虽结果没有预料中的完美,但好歹少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尤其继任主帅是以声色之好闻名的男人,无论权谋还是兵略,都差了慕容萧一大截。
果然,曦凰的战斗力大打折扣,推进速度也大为减缓。原以为穷途末路,不想此刻突然柳暗花明,出现了这般转机,多日来沉闷的气氛终于有所松动。
初染与黄婶依旧比邻,生活渐渐步入了原来的轨道。
水生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只是眉宇间似多了沉敛之气。有一回他在学堂外听得入神被初染撞个正着,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以至于之后见面,总是有那么点不自在。
黄婶看在眼里,误以为自家儿子对初染动了心思,喜滋滋合计了好几晚,终于决定去找风烬先探探口风。
“风兄弟,你们搬来也好一阵子了,以前听你们说要找亲戚,不知现在有眉目没有?”许是觉得太过突兀,她赶紧又解释道,“我娘家有几个做生意的,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兴许能帮上忙。”
“哦,我们有托人留心着,不麻烦黄婶。再说,这里气候环境都好,夭儿也喜欢,我们暂时不打算搬。”
“那敢情好!”黄婶乐得重重一掌拍在大腿上,发觉有些过了,忙讪笑着收回手,“我这把她当亲闺女似的,你们要是哪天走了我还真舍不得。——人家说,伊歌的水土养人。你瞧咱村里的芸香丫头,长得多水灵,与风兄弟你并排那么一站,倒是挺登对,你说呢?”
风烬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咽下去。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黄婶满脸期冀。她的想法是让这做大哥先娶,等娶了妻,妹妹一道住在家里自然就不大方便。然后她再趁机敲敲边鼓,给他们俩牵个线搭个桥。反正挨户儿住着,兄妹俩早晚都见得着。
“男大当婚,前头赵家,哦,还有李家,好几个闺女都不错的。你若是有中意的,我替你说去。”
“呃......那个,我成过亲的,只是后来......”风烬哭笑不得,一时也颇为难,毕竟她也是一番好意,而且不是没有道理,明着拒绝实在不好。所以,干脆扯了这么个慌。
黄婶见他黯然神伤,不由暗骂自己糊涂。他年纪也不小,又是这样的样貌人品,怎么会没娶妻,定是之中出了什么变故,而他俩伉俪情深,这才一直没有续弦。如今又要带着妹子四处辗转,倒真是难为他了。
“你瞧我这张嘴,风兄弟别见怪啊。——我瞧着风姑娘也十七八了吧,年纪似乎也不小了哦。”
终于说到正题,她不由有些紧张。
风烬大略算了算:“六年前她十八岁,现在应该是二十四了。”
“二十四?!比水生还大两岁,这怎么行!我这个年纪,娃娃都六七岁了!”她“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睁得老大,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奇事。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知不觉,竟说漏了嘴。“呃......想不到风姑娘都这么大了,还真看不出来。”她干笑几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归根到底是为了初染,目的还是说媒。风烬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其实年纪大点就大点,还懂事呢,叫人省心。”黄婶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一边仔细观察着风烬的神色,“风兄弟,你瞧风姑娘和我家水生......”
“这事我也不方便干预。既是与夭儿有关,呆会她回来,黄婶还是自己跟她说吧。”
见他并不反对,黄婶连连点头道:“应当的应当的。不过长兄如父,理应要先支会你一声。——那就这么着了,回头我再问问去。”
“黄婶要问什么?”初染刚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又见她喜不自禁,不由也好奇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黄婶喜滋滋拉着初染如此这般一番耳语。本以为她会高兴会羞赧,即便不情愿,至少也该有个脾气什么的,哪知整个过程她竟异常平静。真不愧是兄妹,就连反应都一模一样,刚才风烬就是这么个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陈大哥倒是个好人,对我也很照顾......”初染斟酌着用词,“不过¬我这岁数......”
“岁数不打紧。水生都不在乎,我这做娘的还能为这坏了你们姻缘么。”
“可是我的脸......”
“嗨,脸又不能当饭吃。”黄婶满不在乎,“这些事你都崩往心里去。哪个不长眼的要敢说半句闲话,我定撕烂他的嘴。”
“我的身体也不大好......将来恐怕不能生育......”初染使出了撒手锏。
“身体不好多休息就是了,地里的事又不要你做。水生话是不会说,可心是很细的......不能生也没关系,以后......什么,你说你不能生?!”
比起这个,其它问题再大也是小事。陈家可就这么个儿子,总不能在他身上断了香火。黄婶犹豫了,可一见着初染泫然欲泪的模样,她又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她自己也说只是可能,而不是一定,再说,再说......
她忽然眼前一亮:“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身子弱,好几年了也怀不上。后来用了个偏方,结果没多久,居然就有了。回头我去要个来,准行!”
初染彻底没辙。早知道连这也不管用,她就不绕那么大的圈子了,弄得现在卡在中间进退不得。
黄婶以为她没了顾虑算是默认,于是对着风烬道:“那这事儿......”
“我不答应。”
突如其来的变卦,黄婶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不住,这件婚事,我不答应。”风烬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语调平和。没有人知道,这寥寥数字之中,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可是刚才我们明明已经......你没反对,她也没反对。这,这怎么又......——风姑娘?”
初染心里也是一团乱。仿佛被魇住,她呆呆地看着他缓步近前,就像多年前春日的午后,那么微笑着执起她的手。瞬间,花开成海。
“夭儿喜欢我吗?”
“夭儿,我后悔了。”
“夭儿,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