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和爷爷的家,在村子的最西面,紧挨着村中的宗祠,西面因为背靠这宗祠和不远处的坟地墓群,一年四季总是有一种阴森的感觉,所以选择在这个方向建房子的村民并不多,一路行来,只能看到几个院门紧锁的人家,偶尔有人透过好奇的透过门缝看向外面,也在林西看过去时,连忙躲闪了起来。
记忆在慢慢苏醒,童年的自己,因为父母的关系,和村民并不熟,他不想自己成为那些村民或嘲讽或怜悯的对象,除了家,林西恐怕在村里,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相邻的宗祠了。
宗祠香烟缭绕,林西深吸一口气,跨过高高的门槛,迈了进去。
装饰着众多蛇形图腾的宗祠正中,是供奉的祖辈牌位,而在牌位后,是一扇被牢牢锁住的房门。不同于其他地方对于宗祠的敬畏而常年封闭,只在年节才会开启,双蛇村历来的传统,就是宗祠方便村民随时祭拜,虽然敬畏依旧,却多了几分亲切。
将放置在案上,方便村民祭拜的焚香点燃,林西闭上双眼,感受着周围的安静,和让他心静的香气,从身体变化后,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焦躁不安也削弱了许多。
突然,耳旁传出嘶嘶的声音,是蛇芯吞吐时声音,从牌位后传出。
惊讶的睁开眼,怎么会有蛇的声音?虽然村子叫做双蛇村,还有村外一条“群蛇欢迎你”道路,但是如同传说故事里写的一样,双蛇村里,不会有一条蛇。从来没有人在村里发现过一条蛇,甚至哪怕人将蛇从村外带进来,也会在片刻后,就会陷入沉睡,进而在沉睡中死亡。
林西深知村中这个传说,但是更相信他的耳朵。将香插好,想要绕过牌位,去后面看下。
“你回来了?”就在林西准备去查看下,到底是自己错觉还是真有蛇时,从宗祠外,一个熟悉的老者声音轻笑着问道。
回头,林西眼中的喜悦真实可见。
“爷爷!”
林西的长相,和他的父亲很像,听爷爷说,和早逝的奶奶更是十分相似,只是林西多了男人的几分棱角。不过现在,林西却有了一种清冷的气质,如深冬中冷硬的冰块一样,虽然眼底在看到自己爷爷时有着淡淡的暖意,更多的却是难以忽视的超脱一切的淡漠。
林超群看着自己的孙子,上次见到真人还是在这孩子上大学时,这几年自己身体也不好,就一直没有出村子,虽然平时也靠书信联系,却没有想到,孙子变化是如此之大。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超群没有回避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背对着林西正在开门的他没有发现,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林西张了张嘴,最后眼神却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有,就是毕业工作之后,才发现,以前自己太单纯了。”
推开了门,林超群回头认真的去看林西,曾几何时,自己的儿子,也曾站在这里,对他说过相似的话“爸爸,我发现,自己太单纯了。”
“进来吧。”
“好的,爷爷。”
两间大瓦房在院子中,曾经是林西父亲和林西大伯住一间,爷爷奶奶一间,现在林西大伯住在村东面,而爷爷则一个人住在这里。
“你晚上就住你爸爸和你大伯那屋吧,之前一直当仓房来着,现在你回来了,就住那吧。”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风吹拂院子中槐树的沙沙声,没有其他的喧闹声,远离了一切人烟,独自的寂静着,心酸还有内疚,爷爷他一个人就这样孤单的生活里,如果不是自己内心对这里有着排斥,如果自己早点回来,爷爷不会如此。
“爷爷,大伯平时不来吗?”
村子里因为过于偏僻,没有电视,网络,电是在十几年前才通的,还是用的老式的发电机,每天只有夜晚才会有几个小时。对比数个小时山路外的喧闹世界,这里的一切古老陈旧,却有着最纯粹的一切。
忠孝礼智信,让人如同穿越了时间走廊,回到最初。
“他。”爷爷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夕阳灼烧着霞光,橘红中带着丝丝鲜红,似一种不祥的颜色。“你大伯他,死了。”说完推开了房门。
“一年前,他想要通过‘蛇冢’,失败了,被群蛇吞噬然后,死了。”
房门打开,两个容貌相似的二十岁男人黑白画像相邻挂在墙上,是林西的父亲还有大伯。
“死了?”墙上的照片,父亲的照片,林西曾见过,而记忆中过早苍老的大伯,原来在年轻时,竟然和父亲如此相像。心中阵阵的抽痛,为了亲人的逝去,更是为了爷爷。
“小西,说来好笑,我们小小的一个家,竟然有三位妄图穿过‘蛇冢’的人。”夕阳透过老旧的窗棱,将屋中的晦暗映衬出几分岁月的老苍,老者的声音沙哑却有着看透世事的平静。
“爷爷,蛇冢,是什么?”
林西突然感觉这个词,是如此耳熟,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在记忆最深远处,听过这个词。
“那是,通往神的道路。”
耄耋之年的老者,突然激动了起来,眼中涌现出对于这两个字的火热和疯狂。
“爷爷!”林西声音高了几分,感觉这样的爷爷有些诡异,就像是一种狂信徒一般。
林超群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慈爱和微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许是孤独太久了,怎么会和自己孙子说这些呢,毕竟,他已经答应了早早就去世的小儿子,要让他的孩子,远离这里的一切,否则也不会早早就送走他,这些年,也不让他回来。
而现在,在祭祀就要开始时,小西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不过拼了老命,他林超群也要护着他的宝贝孙子。
微笑的看着林西,林超群抬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个子——真高!其实,他本来打算拍脑袋的。
林西没有再去询问关于蛇冢的问题,在他看来,大伯因为蛇冢而去世,再和爷爷提这个,是将老人的伤疤揭开,一晚上,林西都在用自己能想的一切办法去讨老人开心,年少时,逃离村中压抑的自私行为,现在想来,最对不起的就是爷爷。尤其是这一年,爷爷从未提过大伯的去世,而自己也不曾关注爷爷字里行间,是否有不妥,这样的他,太不孝了。
灯光下,两个人都刻意的回避着,无意中说出的“蛇冢”。林西淡薄的感情,在面对爷爷时,也不仅柔和许多。
归去者,常记于心中,牌位上,镌刻着名姓。
宗祠中,本应沉静安详的庄严氛围,却在牌位后,渗出了几丝腥气的不祥和狠戾。
用古旧大锁锁起的房门遮住了声响和光明,也遮住了房门中一人的狼狈。
青红长袍破碎的穿在身上,白发老人浑身布满了腥臭的黏液和被撕咬后的鲜红血液以及咬痕,瘫软的半趴在地上,因为痛苦而发出止不住的呻吟。头垂在地上,白发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干枯的手难忍的抓着地上的浮土。身旁,数十条最常见,明显是不带毒的蛇,一动不动或趴着,或盘着。
“神,您创造了我们,却又要毁灭我们。神,你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老人哽咽的说着无人能懂的话,哭声在并不大的房间中,被放大到嘶哑。
房间最里面,是一个老旧的祭神案台,上面是一个密封的黒木盒。木盒上,镌刻着花纹,和一个图腾一样的纹样。
纹样是一条双头蛇,一头为青,一头为红,青如蓝天纯粹,红如鲜血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