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都说,台湾的小朋友都在水深火热当中,还有外国的小朋友全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对此,我们深信不疑。依我当时的年纪,想象那苦难的外国小朋友和台湾儿童时,只能是从吃什么上开始琢磨。老师告诉我们,台湾小朋友和外国少年儿童以及全世界那三分之二的苦难人民都吃糠。
在我们看来,糠是最难吃的东西,(注:糠是稻子舂成大米时舂下来的黄色外壳,再磨成粉状,多用来喂猪。)那个年月,家家都没什么吃的,我们家吃过最差的饭是煮南瓜,一大锅,锅里面放了一把米,吃得挺饱,也挺美,窝头和野菜也是经常吃。记忆中比较难吃的是有一回吃米饭,没有菜,我妈给我们每个孩子的碗里倒了点酱油,引起了我哥和我姐以及我的强烈不满。不过,多年以后,我妈的记忆是认为吃南瓜是最苦的日子,因为没有米也没有面只能吃南瓜粥和野菜。
我倒是认为南瓜粥挺香的,比糠要好吃的多。在我当时的价值观看来,吃糠是旧社会的事情,糠是最难吃的,是猪才吃的东西。我妈说,1960年的时候,能有口糠吃都是不错的了。
老师说生活在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魔爪下的外国人都吃糠,令我极其同情外国人。
我的童年里的老师都没有去过外国,不过,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同学许键的爸爸却在一九七几年的某一天出国了。他爸是地质队的工程师,出国的事由我们就不知道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技术交流之类的事情。他爸被通知出国那天,整个地质队沸腾了。到了出发的那天,所有人都来送行,成百上千人,那场面。
那一刻,我们都不再相信外国人吃糠了,因为大家都在议论许键他爸从外国回来以后会带什么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许键他爸回来了,带了什么东西大多没让我们看见,不过,带回来的折叠雨伞却令我们大开眼界。老天,雨伞居然也能折叠,收起来那么小巧,尼龙布面,伞杆锃亮。许键和他姐姐上学时打着那样一把伞,引得成堆的人跟在后面都要看个究竟。
那时,我家的雨伞是竹子把的,黄色油布面,老沉老沉的。
那把折叠伞惊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对外国的憧憬,不知道外国究竟是个什么样,他们怎么会把雨伞造得那么精巧。
那时,我们就不再相信外国人吃糠了。虽然没有明说,那是因为没有孩子愿意跟老师深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