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姑苏城外春意盎然,处处姹紫嫣红,城内更是人来人往,一派繁荣的景象。
城内最热闹的莫过于姑苏城里妇孺皆知的得闲茶馆。这得闲茶馆一楼入门处设一戏台,终日唱那吴侬软语,围绕戏台安放了七八张八仙桌,客人们或听戏品茶,或谈商论经;二楼、三楼设有包厢,这里便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一群人围着几只骰子,昏天暗地,赢了的满面春风,输了的垂头丧气。这些个花花绿绿的骰子,不知让多少人输了身家,失了尊严,甚至是丢了性命。
羽成梁是这里的常客,与这里的钱掌柜颇为熟悉。茶馆里的伙计也格外殷勤,平日里送茶送水,嘘寒问暖,让羽成梁格外受用。羽成梁到了这里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实际上人家图的还不是他身上的几两纹银?
羽成梁的祖上也曾为官一方,积攒下一些家资,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衰败,只能做些小买卖谋生。他生性好赌,小买卖挣的一点钱不但进不了家门,也出不了得闲茶馆。
这一天,羽成梁的运气似乎不错,一个时辰的时间,赢了约有十两银子,转身想离开,那三人却不让。
“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我输了钱,何曾不让你们离开?如今我家中有事,想早点回去,有何不可?”羽成梁气急败坏的对那三人说道。
“休想!平日是平日,今日是今日,你一走我们这局就散了,我输了钱,难道还不能捞么?”有一人答道。
“我已出来数日,家中夫人这几日快要生产,哪有心思再与你们玩耍?”羽成梁说着便要离开。
有一人拉住他,说道:“女人生孩子乃平常事,哪有玩骰子重要?再说,你就算回去,一个男人能帮上什么忙?”
“是,是。”其他人附和。
“也罢,且再玩一个时辰,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到时候可不能再啰嗦!”羽成梁经不起众人拉扯,又坐了下来。
四个人以一两银子为限,轮流坐庄,比点子大小,若点数相同则庄家吃偏家,二八点最大通吃。
经羽成梁这么一折腾,牌运大变。每次轮到自己坐庄,那三人就包庄,只要一人比他点大,一把就赢了他去,另两个却也不计较。
等到别人坐庄,羽成梁明明拿了二八点,以为必赢,那庄家居然也是二八点,被人家通吃。
可怜他那十两银子,那需要一个时辰功夫?只一眨眼便进了别人口袋。
羽成梁面红耳赤,汗如雨下,也不提回家的事,对那三人说道:“你们也不许走!”
“你已经输光,不让我们走,做什么?”
“你们且等着。”羽成梁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茶馆钱掌柜处,“钱掌柜,劳你拿十两银子来,不日便还你。”
“借你银子不难,只是你今日运气如何?要不算了吧?”钱掌柜笑嘻嘻地答道,这样的赌棍他见得多了。
“你那么啰嗦,莫非怕我不还?”
“梁兄弟既然这么说,银子给你便是,老规矩?”钱掌柜从柜子里取出八两银子。
“老规矩,借八还十!”羽成梁压下十两银子借条。
谁知这十两银子同刚才那十两银子仿佛双胞胎一般,一模一样,也是顷刻功夫便跟人家姓了。
羽成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向那三人说道:“早些时候我说不玩了,你们不饶,如今倒好?还我银子来!”
那三人笑道:“你也是道上混的人,哪有输了还讨要的道理?我今日赢得高兴,请大家吃一顿倒是可以。”
另两人马上说好,羽成梁说道:“不过说说而已,谁还真的跟你们要还?以后我还要不要混?”
“就是嘛,羽兄弟是有头有脸的人,量也不会做那没出息的事。”
不一会儿,钱掌柜已经吩咐伙计摆上了一桌饭菜,那羽成梁多日不曾见这些荤腥,却也吃了个饱。他心里还颇为得意,钱虽输了,却白吃了一顿,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众人喝的东倒西歪,羽成梁也不提家里夫人要生孩子的事,倒是别人替他惦记着。
“时日不早了,羽兄弟你夫人不是要生产么?你不急着回去了?”一人问道。
“我一个男人,回去又能帮得上什么忙?”羽成梁醉眼迷茫地回道。
“哈哈哈……梁子终于想通了。”那三人笑道,“只是你不回去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便是再借钱,我们也不同你玩了,我们要回家的。”
羽成梁看着他三人离开,一个人呆呆坐在桌前,他心想:“出来这几日,货也卖了,钱却不剩一个,夫人问起来,如何是好?”
钱掌柜走了过来,道:“梁子,今日手气不行,不要灰心,我不会催你还钱的。”
羽成梁答道:“多谢钱掌柜美意。欠你那银子我是不急的,想我偌大的家产,还怕不还你?”
“那是那是。”钱掌柜赔笑道,心里却想,你早年是有些家产,但如今还剩多少?
“只是苦于手中没有零钱,回去如何向夫人交代?”羽成梁苦着脸,接着说道。
钱掌柜知他又想借钱,便说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梁子,索性我再借些散碎银两给你,不算你利息。”钱掌柜有心维护他的体面,图他这个熟客常来。
羽成梁顷刻喜笑颜开,拉着钱掌柜的手说道:“钱掌柜真是大善人!”
羽成梁喜滋滋地接过零钱,朝茶馆门口走去,迎面碰上了妻兄,见他满脸怒气。
“哎呀,舅子,这么巧,你也来耍钱?看你满脸怒气,是不是手气不好?”羽成梁赶紧迎上去,说道。
他妻兄见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样的人,还要老婆做什么?”
“舅子何出此言?”
“我那妹妹嫁你,过了一天好日子没有?她今早生产,也不见你在旁,我们到处找你,便知你在这不长进的地方鬼混!”
“舅子你冤枉我了。如今生意难做,我赔了本心情郁闷,在这里花几文钱喝茶充饥,连饭也不舍得吃,还不是为了你妹妹?”
“哎!”羽成梁妻兄叹了一口气,说道:“快别说了,与我回家去吧!”
“对!对!赶紧走!”羽成梁满脸堆笑,与妻兄走出门,雇了一只船,沿水路往城东而去,一路无言。
行了半柱香功夫,羽成梁却才想起问问夫人的生产情况,“对了,舅子,你妹妹生了个小子还是丫头?”
“丫头!”他妻兄没好声气地回答。
“丫头好,是阿爹的小棉袄;小子是个讨债鬼!”
“像你这样的,确实是个讨债鬼!想你家祖上虽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是殷实人家,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也不能怪我,家运不兴。舅子,你也不要人情凉薄,说不定我家以后辉煌腾达,也未可知。”
“我人情凉薄?罢了,希望你将来辉煌腾达!”他妻兄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