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心里话周鼎现在还是很为难的,因为这比不得让他去保护韩林儿,护得韩林儿的安全,只需要他竭尽全力不畏艰险即可,说白了只是牵涉到他的自身,可这军饷一事却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这里面牵涉到了方方面面。
首先,这批军饷是父亲留下来的不假,但也不能就说这是周家的私产,这是白莲义军的共有之物,虽然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这批军饷的支配权,但也不是他可以随意调配的;其次,这批军饷在郭家庄存放十余年,郭伯伯为保住它们亦是殚精竭虑,同时还要担着极大的风险,若是被蒙元朝廷得知,郭家庄便面临着刀兵之厄,他又会有什么想法?再有一点,就是自己即使真能做到大义为先,将这批军饷充实到各路义军当中去,那么,又该如何分配?自己对各家义军都不了解,均分?貌似很随意;有薄有厚?自己还无法定夺;按照关系远近?自己也只识得师叔张定边,而且还是暂时不能公开的秘密。
心念电转,周鼎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扫视着周围三个长辈,见他们的目光里的含义都略有不同,郭五的目光里包含着对后辈的关切;师公的目光则一如平常一般,清澈见底,看不出一丝波动;而郭伯伯的目光里则是含有一丝饶有兴致,对了,还含着一份考量。
定了定神,周鼎开口问道:“郭伯伯,我是不是对这批军饷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那是自然,对你的任何决定,别人无权提出质疑。”郭斗南点头道。
“那好,我决定将这批军饷……”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在坐三人都露出关注的神态,直直盯视着周鼎。
周鼎接着道:“我决定将这批军饷的支配权委托给郭伯伯,您的任何决定都将代表我的决定。”
寂静,小小的佛堂之内一片寂静。
“哈哈……!”郭斗南陡然发出一阵大笑,用手点指周鼎:“你这个孩子呀,怎么把这么一桩大事就这样轻易交到郭伯伯手里了,你也不怕郭伯伯私吞了吗?”
郭五长吁了一口气,一来为周鼎解开了这道题而感到欣慰,二来也觉得以周鼎这个年龄能做出视钱财如粪土的举动着实不易,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而至于至善那里则满满是老怀大慰。
周鼎看着郭斗南轻笑道:“如果说郭伯伯能做出私吞义军军饷的事,倒还不如相信鞑子会自己乖乖退回大漠去。我相信郭伯伯一定会让这批军饷发挥它最大的用处,至于我,说心里话,这么一大笔钱我还真是不会花呀。”
几句话,引起了三人一阵轻笑。
郭斗南点点头,道:“那我就代你将这批军饷赠与起事的义军了,小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鼎想了想,说出一番话,令在座诸人再一次将赞许的目光投向这个少年……
下午,周鼎在杜遵道的带领下走进了后院,直接来到了上房,屋内,端坐着一位看样子还不到四十岁的妇人,样貌端庄,看上去就是一位心态平和的慈善之人,在她的身侧站着韩林儿,面带微笑地看着给母亲施礼的周鼎,而杨夫人的另一侧则站着樱桃,也是眼含笑意地看着周鼎。
“周鼎见过主母。”周鼎恭恭敬敬地给杨夫人深施一礼。
杨夫人微笑道:“你这孩子,你的事儿杜管家都和我说了,咱们也不是外人,就不必拘着这些俗礼了,有外人的时候做做样子,平素里还是像一家人一样倒还自在些,你就叫我姨娘吧,另外林儿就是你的林儿哥,樱桃也比你年长,就是你的樱桃姐了。”
周鼎点点头,又看向韩林儿和樱桃二人,向二人一抱拳:“见过林儿哥,见过樱桃姐。”
樱桃嘻嘻笑道:“小顶针儿,这回不用爬墙头啦。”
周鼎大囧,嗫嚅道:“小弟只是……只是看樱桃姐宝剑耍得好看,就总想……”
屋内几人都是轻笑,就连一脸呆板的杜遵道的嘴角也是轻轻抽动几下。
樱桃问周鼎:“小顶针儿,听说你也会一些武艺,给我们看看?”
周鼎连忙摆手:“哪有,我只是看别人练武,跟着学了几趟花架子,也算不上会练武,哪儿及得上樱桃姐姐,不如樱桃姐姐找时间教教我吧。”
樱桃撇了撇嘴:“小破孩儿说得轻巧,练武哪是你想得那般容易,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也不知你受不受得了。”
杜遵道一旁开口道:“倒也是这么个事儿,我们此番千里迢迢,路上不知会有多少凶险,樱桃,你倒真要找机会教小鼎一些功夫,最起码有一些简单防身功夫,到时也能有几分自保能力。”
“好吧,”樱桃点点头:“小顶针儿,姐姐可要事先告诉你,你可不许怕苦怕累,我这个师父可厉害着呐。”说罢,为了强调自己所言非虚,还攥起小拳头,小鼻子皱起,向周鼎比划了两下。
周鼎似是很害怕,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知道了,师父。”
见过杨氏母子,杜遵道便将周鼎领到了几位护院住的屋子,给他引见其余的几位。
关先生和潘大都见过周鼎,还和他说过话,还有三位周鼎没有见过,分别是杜晓、叶三七和铜头薛。
杜晓是杜遵道的一个同族子侄,年约二十七、八岁;叶三七为人木讷寡言,看外形是一个力量型的人物,听到他的名字,周鼎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自己的重八哥哥,朱重八,也可叫做朱八八,在当时的社会底层人物多以数字为名,比如朱元璋的父亲叫朱五四,爷爷叫做朱九六,而大名鼎鼎的诚王张士诚原名则是张九四;铜头薛和叶三七一样长着一副力量型的外表,只不过他很爱笑,也很爱说话。
知道周鼎将要和他们同行,大伙儿也很高兴,见过周鼎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总是笑吟吟的少年,铜头薛摸着周鼎的脑顶道:“小顶针儿,以后就跟着哥哥们混了,你放心,要是谁敢欺负你就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出气。”
感情樱桃给周鼎起的外号他们都知道,周鼎感觉这是很没面子的事儿,他有些气急败坏,伸手扒拉开铜头薛的大手:“我叫周鼎。”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见完大伙儿,杜遵道将周鼎引到了韩林儿的屋子,这是一间套间,分内屋和外屋,杜遵道对周鼎道:“里屋就是你林儿哥的屋子,等一会儿我找郭管家要一张竹榻,你就住在外间,尽量不要和你林儿哥分开。”
周鼎点了点头,走进韩林儿的屋子,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榻一桌一几还有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与众不同的是墙角处一口箱子上摞着很多书籍,周鼎过去看了看,无外乎是一些《大学》、《中庸》、《论语》之类,周鼎不由羡慕道:“林儿哥真看了不少的书啊,我要是也能像他一样看这么多书,那该多好啊。”
在皇觉寺的日子里,至善也曾教给周鼎读书习字,但也就是以习字为主,教他一些《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启蒙课本,高深一些的就是那些有关兵法、战阵一类的图文并茂的兵家书籍,至于文人必修的书则没怎么涉猎,一来至善本身虽然是陆秀夫的后人,但他从小便矢志灭元复国,在他看来那些书生本事显然对他没有什么帮助,是以在文字素养方面他并没有经过刻意的修习;二来对于周鼎,至善的本意也是走与自己一样的道路,而且还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达成,是以至善并没有在这方面给予周鼎过多的教授。
而周鼎自小心性纯正,对待一切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有时见到那些读书人出口成章便很羡慕,到了少年时期求知欲望更是旺盛,看到这些书,恨不得将这些书统统装进自己的脑袋。
看着周鼎那明亮的双眼,杜遵道眼中难得地射出一丝慈霭的光芒:“小鼎,你要知道,不读书便不明理,就不会了解做人的根本,难得你有心向学,就让你林儿哥教你如何?”
周鼎留恋地抚摸着那些书籍,听了杜遵道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中午刚过,郭家庄开始热闹起来,再有三天便是郭斗南的寿诞正日,一些典礼、酒宴上的必备之物陆陆续续的运到了郭家庄,马车、骡车、驴车甚至还有人力小推车缕缕行行地行进了郭家庄,据在庄外树林中窥视郭家庄的毛葫芦哨探目测计算,二、三百辆车辆总是有的,看得这些平民出身的哨探一阵眼热,那个什长“啐”了一口道:“****的有钱人恁是排场。”
骂归骂,他们还是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进去多少辆车,带了多少人,又出来几辆车,出来多少人,两次的数量总要对得上,由于数量太大,整个小队全体出动,都爬在树上进行记录,搞得众人疲惫不堪。
所幸到了最后,进出的人、车几乎数量相等,至于差个十来个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谁还没有个看差记差的时候啊,有些小小的误差在所难免。
天快擦黑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这些正要换班休息的哨探惊动,纷纷拢目观看,但瞬息之间三骑快马已驰入庄内,他们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
三匹马直接来到郭斗南家门,门外的庄丁似乎认识这三人,上前接过马缰,三人直接向内行去。
此时郭斗南正在与郭五低声交谈,庄丁前来禀报:“禀庄主,李庄主家的刘管家到了。”
“哦!”郭斗南闻言大喜,郭五连忙起身:“四哥,我去迎接。”
不多时,郭五领进来三个人,为首一个年约四十左右岁,面白无须,长的一张圆脸,大概平时保养不错,面泛红光,身形略矮,身材微胖,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意使人愿意与之接近。
进得屋来,三人齐齐向郭斗南施礼,为首那人朗声道:“小的见过郭庄主。”
郭斗南认识,此人乃是自己的好友罗山大豪李思齐的管家刘金山,见状连连摆手:“刘管家不必客套,快快请坐。”
三人依次坐在郭斗南下手,自有仆人送上热茶,郭五则是坐到了郭斗南的另一边。
待仆人退下,郭斗南问刘金山:“刘管家,世贤贤弟怎么没有来呢?”
刘金山答道:“庄主本是和我们一同前来的,只是途径凤台的时候正值中午,庄主便带着我等到酒楼打尖,无意之中听得有人欲对郭庄主不利,庄主便吩咐我等先行一步,来与郭庄主报个信,他则缀着对头前去一探究竟,若是顺手便替郭庄主除了他们,免得这些猫鼠之辈扰了郭庄主的喜庆寿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