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的纠结,虞长青微垂的眸华倏然变得阴郁,皱眉思量了下,突然沉声说道:“公子,老夫有一言,不知公子可愿听?”
曜楚正心烦意乱,听此,便回身望向他,拧眉说道:“何事?虞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虞长青挺了挺胸,这才开口道:“老夫就想问公子一句,您可还记得您来极涯海的初衷?”
仿佛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曜楚瞥了他一眼,眉宇间现出厌烦之意,冷冷的别开脸,说道:“我当然记得。不但记得,我这些年为此所做的努力和牺牲,我想,任何人也没有资格道出一个不是。”
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虞长青怔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软了语气:“那是当然……”
他喃喃着还想说别的,曜楚却蓦然转过头来,脸色铁青,眼底隐含着戾气:“既是如此,你这一番话又是何意?难道你在责怪我吗?”
垂于身侧的手忍不住一颤,虞长青脸上也现出悲愤之意,恨声说道:“老夫并无意责怪公子,老夫只是痛心!正因为老夫比任何人都明白公子为此所承受的痛苦和代价,老夫才更不愿见您为情欲所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曜楚的脸色蓦地变了,不可置信地瞪视他,心思微动间神情突然变得惊惶不安,上前一步猛的揪起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你做了什么?说!”
他的眼神狠戾无比,声音中却难掩惊惶,虞长青更觉得自己做对了,遂高昂了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道:“老夫只是做了身为监持长老应该做的事!那女子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有她存在一天,公子便无法做到静心思谋绝然以对,因此,那样的祸水不得不除。”
曜楚浑身一颤,揪着衣襟的手指几乎紧到指节发白,一字一句狠狠说道:“也就是说,今晚前往郁灵山的那些暗探,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是为了杀她的,对吗?”
虞长青被他勒的额角已暴起青筋,仍是咬着牙说道:“对!的确是老夫以尊主的名义给那些死士下了暗杀令。老夫以下犯上,冒犯了公子,老夫甘愿以死谢罪,但老夫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公子要杀便杀,倘若能以老夫之命换回公子初心,老夫死亦无憾。”
曜楚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他仰起头,眼睛狠狠闭上再睁开。最后呼出一口气,颓然松了手,薄唇微抿出一丝苦涩的恨意:“如今,连你也敢忤逆我了么?”
虞长青也是一震,苍老的眸子猛地紧缩,似是挣扎良久,才沉声道:“实不相瞒,当年老夫虽是奉尊主之命随公子前往极涯海,身负监持之责。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年与公子一起经历的种种危险与磨难,老夫早已拿公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但也正因如此,老夫才更觉痛心!老夫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公子一步步走向绝地而不自知。”
说到这里,虞长青眼中已泛出泪光,他深吸口气,阖上眼睛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许久再睁开,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悲绝之意。继续说道:“公子难道忘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与隐忍是为了什么了么?夫人的牺牲是为了什么?这些,难道公子都统统忘了么?又或者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那个从异世来的小丫头?”
“够了!”曜楚厉声喝止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却渐渐被惊惶与恐惧填满,脸色也干涩的仿若冬日杵在雪地中的一截枯木,瞬间退去了所有的生气。
“不用再说了。”他喃喃着,浑身颤抖,转身朝内室走去,可全身的力气也仿佛在一瞬间全被抽光了。身子一阵阵虚晃,手无意中碰到桌沿,他便扶着桌沿颓然坐下。缓缓抬手抚上左胸,然后,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五年了,这里那种锥心的痛楚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种让人恨不得死去的折磨,怎么会忘?又怎么可能忘记?
往事一幕幕又再次钻入脑中,带着各种血淋淋和画面和仿若真实的痛感,一下子又将他拉回那如地狱一般,让他不敢回想的往日。
他闭着眼,深深的吸气,神情尤带着痛意,似在回想,又似在挣扎。虞长青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花白的胡须在颌下不住的颤抖,显然内心也是痛苦之极。
终于,那抹痛意淡了,曜楚睁开眼,眸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然,望着虞长青云淡风清的笑了笑:“遵尊主令旨,我们即刻启程,离开极涯海。”
虞长青愣了愣,混浊的老眼中随即涌出泪来,激动的连连点头:“好!公子能想通,老夫甚感欣慰,老夫这就去准备。”
目送他背影离去,曜楚唇角的那抹笑意渐渐凝住,直至,被狠绝替代。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处虚空,整个人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彻底的**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一道浅浅的笑意才缓缓在他唇边漾开:“既然不能忘,不敢忘,也忘不了,那就彻底的痛恨吧!总有一天,那些我牺牲的,忍耐的,妥协的,我都会一点点的全部讨回来。”
随虞长老掠在布满星辰的夜空中,曜楚蓦然回首,最后望了眼鎏月宫那空空如也的露台,他的眸华低垂,喃喃低语了句:“丫头,对不住了。”
然后,长袖一展,身形如闪电般掠出,再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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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初露的晨光撕裂黑暗,映得洞室一片清明。
浑身都很痛,特别是四肢和胸口,简直就跟快要裂开了一样。顾熙蹙着眉,艰难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入目的是飘缈的华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醉人的清香。
知道自己是躺在仙木灵台上,顾熙放下心来。因为身体还是很疲累,头也很痛,她又闭着眼睛休憩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的撑着胳膊坐起身。
“阿姐,你醒了?”
视线还是很模糊,神智似也有些不太清楚,所以当这声有些飘缈的轻唤传入耳际时,顾熙愣了愣,随即便摇头嘲笑自己,一定是自己太过思念昀修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她低下头,按住还隐隐生疼的胸口,再一次告诫自己:“昀修已经死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他都永远不可能再叫你阿姐了。”
谁知她的告诫还没结束,耳边再一次想起了那声熟悉的轻唤:“阿姐?阿姐?阿姐?”这一次不止一句,他不停的唤着,仿佛听不到她的回应便不罢休似的。
顾熙回过神来,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她一骨碌爬起身,欣喜的四下搜寻:“昀修,你在哪里?”
“阿姐,我在这里!”
回应却是从头顶传来的,顾熙寻声望去,顿时吓的差点从仙木灵台上跌落下来。
“你……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