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魅面不改色,只静静地看着她笑。
筠悒便在他面前,径自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泪来。
她许久方停住笑声。缓缓抬起脸,有些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那些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做他们的狗!”
泷魅却仿似未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淡淡地道:“既然决定了动身,我便在这里等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们便上路。”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出那么远的门,是一定会打点仔细再上路的。
泷魅果然等了她很久。
再见之时,筠悒已换了一身烟罗色云裳,深绛色罗裙,冰纨雾鬓,出现在他眼前,依旧是轻纱罩面。
她随手将一个紫布包袱扔给他,包袱里除了平日的衣物、脂粉外,还装满了沉甸甸的金子、银子和银票。
泷魅接住那包袱,似是未想到这包袱竟会这么大、这么沉,不由微微一愣。
却见筠悒有些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嫣然道:“你知道的啊,你师姐的身子可是不怎么好,你却硬要拉着人家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路上又要翻山、又要过海的……啧啧,不多带些钱在身上,若是路上你师姐水土不服、有个三长两短的,难道你要委身照顾人家吗?”
泷魅脸色一沉,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筠悒却十分得意地欣赏着他的窘态,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记得出城后帮人家雇辆马车哦。”
说完后便径自徐步走出门去。而此时府中埋伏的那些杀手、死士,自然也早已被她尽数撤去。
看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个受了胁迫的人,倒像是要出远门悠游山水一般。
“还有啊,”便在泷魅快步跟上她之际,她忽又顿足,转身盈盈一笑,问,“从大理到山东,再乘船出海,这么远的路,我们是走陆路呢,还是走水路?”
泷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喜欢吧。”
“那么,我们就走水路吧。”顿了顿,筠悒悠悠一叹道,“可怜你师姐我呀,这些年**寻你报仇,可好久都没心情四处游玩一番了,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人家可不想再错过了。”
她仿佛真的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般,轻轻吁了一口气,便率步向前行去。泷魅背着包袱随在她身后,倒仿佛是她的跟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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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已连绵了三日,整座金陵城仿佛都笼罩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阴霾与湿气中。
福祥客栈虽位处金陵城郊,然而由于靠近渡头,而这附近又没有别家客栈,因而吸引了许多往来投宿的客人。
此时夜色已浓,渡头上风雨凄迷,却有一艘华丽的大船正缓缓朝岸边驶来。
那船还未靠岸,便照得整个渡头亮如白昼。船下江面上流光潋滟,宛如无数流星碎落在水波中。
待船缓缓停稳后,就见一个黑衣少年举步跨出船舱,接着十几名丫鬟鱼贯而出。最后两个侍婢持起一柄西湖绸伞恭立在船舱门口,这才见一个新娘装束的女子在两名侍婢搀扶下款步走出船舱。
那女子衣着极是华贵艳丽,头上戴满了步摇珠钗,手腕上又佩了不知多少玉镯首饰,行步之间琮瑢作响。
那女子在两个丫鬟搀扶下徐步走上渡头,犹似弱不禁风一般,在飘摇的风雨中抬手轻轻撑住额头,纤弱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行在前头的黑衣少年回首间望见这一幕,不禁微微皱眉:为了避人眼目,这一路上,他们易容乔装成了迎接新娘的队伍。谁想筠悒却以此为由,花钱买了这大批的丫鬟侍婢,沿途侍奉,这艘大船更不知道花去了多少银子……她本并不是一个喜欢大肆铺张的人,此行却如此张扬,是因为回了大理、恢复了公主身份的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淡泊的江湖女子了呢,还是她另有意图?
泷魅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下去。
一行人栖了船后,便径奔渡头附近的福祥客栈而去。
此时二更已过,然而这家小小的客栈里,仍坐了不少客人。
东首靠窗桌前坐了一桌行商打扮的男子;西首坐了一个算命先生;而这两桌中间又坐了一桌中年汉子,这群人衣饰光鲜,说话却粗鲁无比,一桌人聚在一起划拳行酒令,似乎是船商世家。
泷魅游目四顾了一眼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入座。
于是一群丫鬟、侍婢、新娘子,便纷纷落了座。他们人数众多,由于那一桌船商堵在了正中,他们这行人只得分散落座。
才一落座,便见店小二满脸堆欢地迎了上来。金陵城绝不是个小地方,尽管来这投栈的客人也绝不在少数,可是像他们这行人般这么大排场的,却也真不多见。
遇上银子多的客人,小二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会多些。笑容多些,那话也自然会多一些的。
便听小二殷勤问道:“这位客官,您家这位美丽的新娘子是赶着嫁去哪呢?”口中说着,手上却是未停,转眼间,泷魅面前一杯茶水已然斟满。
泷魅眉头微蹙,并不答话。
那小二自觉无趣,便又转过身去,给对面那新娘装束的女子斟茶。
那新娘子一方红绡遮面,夜色中自然看不清容貌,然那一对眼珠却极是水灵,语声也极是柔婉动听:“我们正是要去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