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收回目光,定定望着她,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若湖,你恨你的父亲——是不是?”
若湖蓦地一震,怔怔望着他,目光有一刹那的恍惚:未想到,他竟能在她仅在偶尔提及“父亲”这个称呼时、那故作淡然的语气掩饰下,察觉到她对她父亲埋藏在心中的恨意。
她微微叹了口气,终于点头承认:“是的,我恨他。”
沈清照沉吟道:“从未听你提过你的母亲。”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明白他言中之意。两年前她因为某个原因,留在此处为他医病,渐渐被这个外表风光的、落寞孤清的男子吸引。
这个世上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在寻找、或等待自己的同类,可温暖彼此那颗冷漠孤寂的心。
她找到他,所以她放弃了继续漂泊和寻觅,放弃了她作为药王的修行。
无论他会不会就是她孤单旅程的终点,无论他心里是否还有别的女子。她也从未去掂量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或许,他们是彼此在这世间上唯一的朋友,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除了,他们彼此的身世。那仿佛是他们彼此埋藏于心中最深的伤痛,也是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禁忌。
然而便在几个月之前,他已将他的身世、他的过去全部坦然告诉了她。
然而,她却隐瞒至今。
若湖沉思着,终于缓缓开口道:“我的父亲,曾抛弃了我们母女。”
沈清照缓缓点了点头。他们本就是极其相似的两个人,只是他未曾料想到,他们竟连身世也会这般相似。他的母亲,又何尝不是等同于早已被父亲所抛弃了呢?或许有所不同,那就是他的父亲,给了他母亲一个名分。尽管只是一个卑微的名分,然而那却也是他母亲以死守护的尊严。
其实,这也早在他的预料当中了吧?大理国的皇帝段无风一生未娶妻室,也未有皇嗣,然而作为一个帝王,又怎可能连一个女人也没有?或许她的母亲,也不过是他父亲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吧?
只听若湖缓声续道:“自从生下若湖以后,母亲的身体便一直都不好。在若湖九岁的那一年,她终于一病不起。
“在她弥留之际,终于告知了我,关于我的身世,并将我父亲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交给我,便阖目而逝了。”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若湖的声音十分淡然,仿佛只是在叙述着一个与她全不相干的故事。
这种淡然绝不会是伪装,而那种丧母之痛更不可能会在岁月中麻木。这点沈清照深有体悟。他的目光微微闪动,然而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她说下去。
若湖淡淡续道:“……九岁那年,我变卖了家中所有东西,安葬了母亲之后,便带着母亲积攒下来的银子,一个人漂泊至大理,却在皇宫门口,遭到守卫的拦阻。我便依母亲的遗言,去天龙寺寻找澹台大师,将我母亲的信物交给他。经他引见,我才终于见到我的父亲。
“父亲他得知我母亲已然亡故后,悲恸之情溢于言表……他一直待我很好,不但教我读书、习字,更传给我药王谷一门的医术。然而由于我母亲临终的遗愿,我拒绝了父亲册封我为公主的请求。
“在父亲未做皇帝之前,他原是药王谷的谷主。或许是秉承了父亲习医的天赋,十六岁时,我便掌握了父亲所有的医术。在我十七岁那年,他终于将药王之位传于我。从此,我便走访大江南北,悬壶济世……直至,遇见了你。”
她淡淡地说完后,沈清照也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只听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忽然笑道:“其实,你刚才是在骗我的吧?”
若湖微微一怔,便见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敛去半分:“不,或者这么说也不对。其实,你也欺骗了你的父亲……”
他古泉般的眸子里忽然闪烁着一种洞彻的光亮,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对不对?”
若湖的面色微微沉了沉,随即也笑道:“真与假,是与否,又有何区别呢?”
沈清照也释然地笑了。他随即收去脸上的笑意,举目望了一眼天色,忽然肃色道:“我们得赶快上路了。就算此刻便动身,也得乘快马,才赶得及了。”
他一边说着,已举步走出水榭:“你快去收拾一下吧。我也要去联络一个人,这样我们营救你父亲的把握,至少会大一些……收拾停当后,在马厩外等我。”
方才还是晴好的天气,这时已飘起了靡靡细雨。雨丝绵密如帘,淋透了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若湖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蕴满悒色的眉目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清润的眸底仿佛流动着温暖的光。
水榭外,夏雨如丝,碧蓝的苍穹也仿佛被弥浓的雨雾蒙上了一层灰郁色。一如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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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筠悒与箬恒共乘一骑,这汗血宝马脚程既快,二人一路上又有聊有笑,浑不觉路程长远。
箬恒并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然而和筠悒这样一个女孩子一起上路,那是任谁都不会感到寂寞的。
纵是从容尸体堆多年的箬恒,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不过看着在他怀里这个笑语嫣然的女子,他便知道,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筠悒也不会再感到寂寞了。她知道,只有在这个男子身边,她能够暂时忘却江湖上的种种烦扰,忘却自己背负的责任,尽情如一个无知的平凡女子那样嘻嗔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