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纯真娇憨的笑靥,宛如他这黑暗的漫漫浮生中一抹永不会褪色的鲜明烙记。即便多年之后,重新踏上了那条没有退路的修罗之道,他依然未曾有片刻忘记过,十多年前、那个站在身旁看他练剑的小姐姐——
当年他才入师门,还不爱说话,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姐姐便时常想尽一些刁钻古怪的方法整蛊他,逼他发怒,逼他开口。然而他本性温润,却始终不会多说什么,每次都只是默默提剑走开,到远处去继续练功。然而那个小姐姐却不肯专心练剑,只顾着跟在他身后,每每见他修成一招精奥武功,便会拍掌叫道,“箬恒好厉害!”
……岁月如蹉,那个女孩的纯真与活泼,终于一点点感染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来自那抹水红的温暖,也一分分渗透到他冰冷的心底,照亮了他阴暗的灵魂。
仿佛,十几年时光并未在二人身上留下沉淀,此时,一切的一切,又倒流回了他们少年时……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他正自失神间,却听耳旁风声一动,便见筠悒红袖微招,已施展轻功,御波飞渡而来。
她体态轻盈,御波而行之姿,便犹如一只在水上飞行的美丽红色飞鸟,箬恒不由看得痴了。
待她身形及近之际,只见她娇躯忽地微微一颤,仿佛真气已竭般的,双脚猝然一滑,眼见便要从这巨石上跌下!
这一跌虽不致摔成重伤,却也难免被水浸得浑身透湿。箬恒心里一急,猛地闪步上前,双臂轻轻托住了她向后坠去的身子。
便见筠悒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竟似乎完全没有受惊的样子。
她此刻红绡早已除落,昔日秀丽的容颜如今更添了几分妩媚,映着身后激瀑喷溅起的水雾,恍然有种不真实的虚缈之感,让箬恒心里不由微微一荡。
她一双桃花眸定定望住他,玉指轻抬,指住他的额头,略带一点薄嗔地说:“你的脸好脏啊。”
箬恒脸上一红,下意识地抬手去摸,筠悒却忽然一抿唇角,娇声笑道:“你闭上眼,我帮你擦掉。”
箬恒依言闭起眼,却觉一阵轻若幽兰的吐息吹拂在自己脸上,她柔软的唇已轻轻吻上了自己的额心……
箬恒身子微微一震,筠悒的唇已退离他额际,足尖轻轻踩在巨石上,笑吟吟地瞅着他窘迫的样子。
她身上处女的幽香静静弥绕在二人之间。箬恒心里一热,忽然伸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筠悒也不挣扎,便如同十七岁那个夜晚一样,静静地将贴脸伏在他胸口。隔着衣衫,二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这一刻,所有的猜忌与岁月形成的隔阂都已如烟云般消散。许久许久后,只听箬恒轻声说道:“筠悒,从此以后,你的故乡便是我的故乡,你在哪里,我便留在哪里。”
筠悒在他怀中轻轻点了一下头,神色微赧。迟疑了一刻后,终于轻声吐字道:“我现在要去寻找我的同伴,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平安……你,会陪我同去吗?”
便见箬恒静静点了点头。
筠悒又迟疑了一刻,脸色忽然一沉,双眸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缕寒光:“我还要去杀一个人,为我的义兄报仇……你,可以帮我吗?”
箬恒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有些感叹般道:“我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这个世上业已再没有我的亲人,更加没有我的朋友。你想杀谁,我便替你杀他。”
筠悒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那个人,是明尊教的光明教主。”
她忽然想起在万圣峰潜龙亭对酒之时,瞳影说起过的那句话:
我来做教主便可以了。
他,真的会亲手杀了他的教主——那个他曾一手扶持上位、并立誓一生效忠的人吗?
若真是那样的话,她又何必亲手染血?
不……不行。萧大哥的仇不得不报,并且,必须由她亲手去报。
何况,那个妙水使的野心,想必必定不止于此吧——他,实在是个比他们教主更加可怕的人啊……想到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重瞳,她的心便不由得一寒。
江湖上的束缚与牵绊如此之深,又要到何时,才能与箬恒一起,在广褒无垠的草原上打马纵歌,在水云疏柳的江南采菱泛舟,寻一人烟僻静之所,于青山碧竹间结庐而隐,逍遥此生?
正自失神间,便觉箬恒忽然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双眼,一字一句承诺道:“无论是什么人,若是你想杀他,我便陪你一起去杀他。”他顿了顿道,“玄隐前辈的玄阳心法与我门派的优昙心法本是一路。这三个月来,我练成玄阳真气后,对师父所传的本门武功又有所领悟。我如今的武功,又已更上了一个层次,或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可当真恭喜你啦!以后呀,恐怕我的武功就更赶不上你啦!”筠悒口中虽在抱怨着,然而一双桃花眼随着她舒展的笑靥眯成两弯月牙儿,显见心中极为欢喜。
箬恒转头望了一眼溪岸边正在树下吃草的红马,淡淡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便动身上路吧。”
筠悒迟疑着说道:“我们不去跟玄隐前辈作个别吗?”
箬恒微微叹息道:“前辈自从将玄阳真气传会于我后,便再次闭关了。这一个月来,我都是向山中的猎户借住……前辈喜好清净,他既有心隐逸世外,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打搅他老人家了,赶快动身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