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足江湖以来,经历大风大浪无数,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震撼、震惊过。
然而只是一瞬,她即敛定神思,依旧迈着轻柔的脚步,眼底盈溢着一缕浅浅的笑意,踏着一地绯粉,徐步向他们走来。
那双玉足在他们案前三步外顿住。她盈盈跪下身,伏地叩拜道:“恭祝光明教主福及四海,威加八荒,举德齐天。”
妙水凝看着她在他们身前跪下,重眸底恍惚掠过一丝难察觉的笑意。
她一跪而起,宽大衣袖中突然便多出一只珐琅彩玉酒壶来。登时座前酒香绕鼻,香气浓郁沉馥,当真令人一闻即醉。
她在三人案间缓缓放下三只夜光杯,素手微倾酒壶,便见那瑰红色酒液凝汇为一束,自壶口倾流而下,竟未溅出一滴。
她手腕一翻,三枚晶莹的樱花瓣便已托在她玉指中。她俯身将这三枚樱花瓣依次置入三只酒杯里。
琥珀色的酒杯中酒光潋滟,淡粉色的樱花瓣飘浮其间,被酒光漾映得妖娆欲滴。
舞姬明澈的眸中宛然也有了一抹妖娆之意,她盈盈再度跪下,柔声道:“此乃波斯国的极品葡萄酒,榨百粒上好葡萄、剔籽去皮,而酿成一滴;窖藏百年,而成这一壶琼浆。请殿下、光明教主仔细品尝。”
金纱女子略略颔首,拾过那只酒杯,修长的五指轻轻转侧着,却不饮下,只细细品闻着那袭人的酒香。
突听“砰”的一声脆响,酒杯锵然坠地,霎时举座皆惊。
抬头就见妙水面前的那只夜光杯已裂为千片,酒水倾洒了一地,那瓣樱花在瑰红色的酒液中无辜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凝顿住,转瞬黯然失色。
穆尔罕蒙衣袖一翻,一轮月牙状的短刃自他袖底划出,犹如一道惊鸿掣电,一闪即没。
却见妙水忽地长身起座,目注那舞姬,淡淡一笑道:“酒是好酒。可惜……”他故意顿了顿,叹息着,柔声道,“这夜光杯上有毒,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酒液。”
他虽仍在笑着,冰蓝色的重瞳下却仿佛有电光划过,让人只觉一阵森寒透衣而来。
他话声才落,便见地上“兹”的一声腾起一片白汽。那瑰红色的酒液转瞬即变成粘稠的绿色,犹如毒蛇牙中流淌出的毒液。
穆尔罕蒙见状脸色一白,倏地将兵器收回袖底,不动声色地坐下,冷冷望着那敬酒的舞女。
筠悒蓦地抬眸,盯着那脸戴青玉面具的男子,明澈的眸中一瞬间迸出一丝刻骨的恨意来。
这种恨意是极其突兀的、莫名而生的。她心底方燃起这种感觉,便暗自诧异了一下:因为她这一生里,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
然而这一刻,她心底却忽然间生起一阵冲动,一种恨不能要挺剑饮尽他心口热血的冲动!
却听身后响起姐妹的呼声:“快走!”
那呼声未毕,诺大的广场即已被杀伐之声充斥。数十名侍卫纷纷横枪倒戈,立在他们身旁的侍卫猝不及防间连惊呼声都未及出口,便已血洒长空,头颅滚落了一地。
乐师们纷纷弃了丝竹管弦,抱着头在场中四处奔窜;敦煌城的官员们悄悄钻入案席下,不时有大朵大朵艳丽的红花自空际盛放、萎谢,乱血如雨,污迷了他们双眼;那些侍卫又哪里分得出谁是敌、谁是友,为了自保,纷纷挥舞大刀和长矛,自相攻伐……方才歌舞旖旎的广场,转眼间便被冲天的杀伐之声淹没。
那袭天漫地的杀伐之声顿如焦雷贯耳,筠悒犹遭电袭,蓦地恢复了警觉意识。身形一展,宽大袍袖宛如蝶翼般逆风招扬,只是电光石火间,她已飘身向后掠出三丈余。衣袖一翻,怀中便蓦地现出一把沉香木古琴,琴身上七根天蚕丝冰弦在日光下泛漾着清凌凌的寒光。
一如她此际的目光。
她目光冷锐如电,一瞬不瞬盯着那脸戴青玉面具的青袍男子。那把七弦琴显然是她的武器,她纤细的玉指轻扣于弦上,仿佛只待这十根玉指骤一发力,那铮铮琴音便将直破层云,一举将他击毙!
然而她那十根玉石般的手指却只是凝顿在琴弦上,身形疾速向后退去,瞬息间便已后退出几十里远。与那些假扮侍卫与舞姬的同伴会和后,彼此间背抵着背,警惕地戒备着周围一切可能而至的杀机。
然而唯独她的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罩在那青袍男子的青玉面具上,眸光波转间,眼底宛有针芒闪动。
便有一名身着侍卫服的同伴一边档格着四面攻来的兵刃,一边低声问道:“大家都在?”
一名舞姬举剑护住周身要害,回首点数了一下人数,即点头回应道:“全都在!”
那男子深吸一口气,当即一手探入怀内,自怀中摸出一枚黑沉沉的、鹅蛋般大小的弹丸,猛力朝前一掷,只见空中登时白雾腾散,那些攻来的侍卫与敦煌城的武官心中暗道不妙,急欲去追时,却觉那白雾中竟含杂着一种极为刺激的气味,众人只觉一霎间双眼便痛涩难当,都不禁纷纷阖上了眼,挥动衣袖,去格挡那烟雾。
这一行人方欲趁这瞬息之机夺路而逃,却觉眼前忽地掀起了一阵急骤的狂风。
他们逆着这阵狂风,骇异地睁开眼,便见一人青袖如云,拂散了漫空烟尘,垂袖立于他们面前。
他的身形并不十分高大,也并不威武,然而却自有一股宛如山岳般、恃撼众生的气势,自他身上蓬然生发。他只是随意地在那里一站,顿时便已封格住他们的一切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