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勾白惨惨的下弦月静悬于夜穹中,将清冷冷的辉光垂照在湖波上。夜风起处,阵阵涟漪漾散开,一**船正推动水波,在湖面上缓速行驶。
沈清熹此刻正负手立在船头上,欣赏着这如斯夜景。
沈清熹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还有耳朵,他能用耳朵欣赏。有时候,耳朵比眼睛所能感觉到的更多。
譬如现在,他就感觉到原本一平如镜的湖面下,忽然有了异动。他是瞎子,因而他的耳朵就比正常人更加灵敏、他的听觉比常人更加警觉!
他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半步。因为他已感觉到,一阵冷冽的杀气正由湖面下逼涌而来!
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湖波已“轰”地一声怒涌而起,一大片水幕在船头炸裂开来,直欲冲天而去!
水幕中陡地蹿出十余条黑影,蹑波连续七纵,已掠至沈清熹身前。十几人瞬即展开身形,在船头上纵横腾掠,手中布展开一张奇大无比的巨网,向着沈清熹疾撒而下!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个电光石火的瞬间!可见这批人的身法是多么利落、布置又是多么周详!
这批人,武功都绝对是江湖中不下于一流的高手!
而他们既能埋伏在湖下,想必也是水性极好的高手!
英雄会之期将届,而这些人竟会埋伏在太湖底,恰好埋伏在他们必将经行的水路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而他们背后的主人,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沈清熹已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在他脑中闪电般转过这些心念之际,他已蓦地挥出了手中长剑!
剑芒暴涨!不同于沈清照出剑时的优雅而凌厉,同样一套家传的剑法在沈清熹使来,却是极其霸悍刚猛的!
剑风赫赫,夜空中霎时寒芒窜溢。他勃然怒发的杀气骤地向四周弥荡开去,化入深浓的夜色中,十几名黑衣人俱被他身上四溢而出的狂烈杀气与剑芒迫得齐齐一震。
然而他的剑势却遽然缓住!
那缚住他的巨网仿佛枷链一般,他急烈的剑风竟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那张巨网,巨网反而越收越紧!
沈清熹蓦地暴喝一声,浑身劲气狂泄而出,在那越缚越紧的巨网内戮力挣扎着,狂烈而恣肆的剑气宛如毒龙般四处奔蹿,巨网外不时绽开无数朵猩红的血花。
浓郁的血腥气霎时在空气中弥散开去,他失明的双目触到那温暖的血液,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他杀戮的欲望!
随着他激烈的挣扎与动作,那张巨网越缚越紧,不一时便已在他身上割出无数道血口。
然而他却浑不顾满身的伤口与烈痛,在巨网中极力挣扎着,犹如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凶兽,长发垂散,满脸血污地张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咆哮着,模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却听身后陡地响起一声怒喝:“何方鼠辈,胆敢伤我大哥!”
余音未尽,白衣人的身形已瞬地纵空而起,手腕疾抖,空中霎时流转出清光万千。便见一蓬蓬妖红的血花自夜空中纷降如雨,三颗头颅在他这一剑之下疾飞向天!
白衣人即又向其余黑衣人挥剑攻去——他剑招极快,还未接踵,已又是一颗头颅疾飞上天!
那群黑衣人还未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招,便已魂丧他剑下!
便见这十几名黑衣人陡地拔地而起,身形疾向后飘去,白衣人剑风未至,这十几名黑衣人身形已向下一沉,在连串而响的砰砰水声中,那些黑影已尽皆没入了湖水下!
沈清照疾步掠至湖边,却只见那水下幽蓝色光澹动波荡,转瞬便再没了声息。
沈清照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恨恨拂袖转身。便见被惊动的下人们这时已齐步奔出了船舱,纷纷围聚在沈清熹身侧,七手八脚地欲要解开他身上那张巨网。
怎奈那巨网却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折腾下越收越紧。沈清熹怒气上冲,愤然骂道:“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
沈清照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那些下人得令即纷纷退去。便见沈清照运劲于掌,掌缘贴住那网上细丝蓦地一吸,那张巨大的网便应手而落,被收入他袖中。
沈清照垂首凝视着袖底的白网,见那网上有微漠的银白色光华澹荡流转。他剑眉微蹙,沉吟道:“这天蚕丝网是世间难得的奇物,今夜怎会在此出现?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便听沈清熹冷冷哼了一声,脸色阴郁,推开那些围聚而来的下人,踉跄着脚步,便向船舱内走去——显然,他方才被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围攻,竟要弟弟出手来救,而这狼狈的一幕又恰恰落入了下人眼里,让他颜面大损。
沈清照微微摇了摇头,取出方才收入怀中的那张天蚕丝网,五指仔细摸索看着,锁眉不语。
冷月渐沉,天边已透出隐约的青黛色。
沈清熹退回船舱后,在房中运功调息了片刻,便听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沈清熹并未应声,那青衣女子已轻轻推开门,缓步而入。
她从肩上取下药箱,柔声道:“大公子,你伤势太重,趁着离大会还有一阵子,让若湖先为你稍微包扎一下吧。”
她的语声极是温和,目光中流露出医者的一片真诚。
然而沈清熹却看不到。便听沈清熹重重哼了一声,怒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