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以为他们的举动触犯了守护这座大光明宫的神祗,甚至对天跪拜下去,连连叩首。急切之下,哪里记得明尊教信徒的礼节……佛教的、道家的……叩拜的姿态各不相同。
然而,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虔诚的眼神。
沈清照漠然地看着这一切,鹰隼般的目光忽地一变!
整幢肃穆巍峨的大殿仿佛被一把看不见的锋锐巨刃分割开一般,霍地轰裂为两段!
而那漫天银霜便从这个断口处源源倾洒而落——
宛如最荒谬的戏慕,无数活生生的人便在瞬间定格为失去生命的塑像。
而那些正向着他们的神祗顶礼叩拜的人们,依旧保持着永恒的跪拜姿势,沦为献给某处不知名的魔神的、最讽刺的祭品。
剩余的弟子们失了魂一般向着那分裂为两半的神殿内躲去,然而诺大的殿宇便在那明亮得妖异的月光照射中,宛如盐沙一般,正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分化去,越来越小。
推搡之中,不时有人被推挤出殿宇外,顷刻间变成冰雪雕塑。
而剩余的人们仍旧不顾一切地挤挨推搡着——在这生死顷俄之际,所有自幼被灌输的那些道义礼法全都被抛到了脑后,每个人都宛如丧失人性的野兽一般,拼命争夺着这场死亡无情的倾轧中最后方寸的生存之地。
每个人都为了争夺一分一秒的生机,而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推入死境——这个时候,没有谁有心情去注意对方是什么人,甚至没有人有时间去思考自己下一刻的处境!
抛弃一切,祭献出自己的灵魂,只为了争得那多一分的生存机会、多一秒的生存时间而已!
——这场残忍的、生与死的争逐啊!
沈清照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突然一阵躁怒毫无来由地从他心底升起。
便见他倏地拔身而起,长剑霍地挥出,剑风疾扫,宛如在大殿中掀起一阵无形的惊涛怒浪一般!
浪涛席卷着殿内众人,刹那间将各派弟子不分彼此地卷出这片遮头的殿宇之外!
此刻,躲藏在另一半殿宇下的人们竟突然忘记了继续闪躲推挤,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样一幕,脸上尽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一瞬间,他们清晰地听见自己心中的信仰崩塌、破碎的声音。
那个剑圣门下的白衣少年双目中霎时布满了血丝,怔怔望着这个他曾经一心敬佩、仰慕的男子,那柄沧浪剑在他掌中发出阵阵轻微的嗡吟,宛如一声声愤怒的责问。
然而茫茫银雪阻隔了他的脚步。
也格挡了他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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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疾步奔行在不断“消失”的大光明宫中。
她曾在这里生活过,谙熟此处的路径,此时倚仗着绝顶轻功,身形在回廊之间疾速穿掠,听着殿瓦墙柱在身后不住倾塌、仿佛盐沙般散化的可怖声响——那一声一声,都宛如在催魂夺命。
然而,一阵悄然自心底滋长的烦乱渐渐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
那烦乱起于一个心念。
陡然间,一些一直强自压制下去的念头在她心底悄悄探出了头。
瞳影——是瞳影!
一抹凄涩的苦笑自她唇角逸出。
瞳影,你竟能如此狠毒呵……你是否也曾想过,连同我,也会在这场末日劫雪中,被你一并葬送了性命?!
如果,我也和他们一起,死在这场末日的劫灰里——那是否,是上天对你最残忍的报复呢?
然而,便在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诞起的一刻,却突听头顶传来“咯”的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被沙尘磨蚀得极薄之物,在刹那间断裂了。
在那随之而来的细碎的沙沙的响音下,她蓦地仰起脸,便见她的头顶突然间一片澄澈、清明。
月色如醉,银色碎雪仿佛最温柔的海潮,向她湮没下来。
那种极致的柔美宛如世间最令人窒息的剧毒——宛如,那一杯名为“莺粟”的酒。
她却忽地笑了,静静闭上眼,展开双臂,去迎接这场末日劫雪。
当那温柔的海潮激起的浪花溅上她面颊的一霎,她亦将身化劫灰,与这场末日的毒雪同化。
一个释然的笑意凝结在她如花之柔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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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世界的人们在为了这场末日般的异象而癫狂奔逃之际,雪域不知何处的一间幽静密室里,四壁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寒光,而一个青衣落落的男子便无声地静立在这四壁寒光之中。
在他身前的冰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冰轮,上面以金曜石、猫眼石与琉璃镶嵌着一些日、月、星辰图案,在他掌下无声地旋转着。
此时的他,便仿佛一个操控六界生死的神祗,转动着手中的命运轮盘,一个细微的动作间,便可任意决定、或逆改苍生的命运。
——在那“玄魂之阵”所笼罩的每一个地方。
——在那末日劫雪降临的大光明宫的每一处。
在他身下,冰雾薄漫,激托起他的衣袂,宛如海潮般怒舞翻飞。
而在他身后,一只巨大的千年寒玉砌成的大鼎内,却有一簇鲜红的火焰,宛如幽冥鬼火,在这极阴极寒之地滚滚翻腾着,仿佛随时将要破开这寒玉鼎的禁锢,择人扑噬!
冰光与火光交映在青衣男子的脸上,映照得他风神若玉的面容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