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罢便再不停留,立即转身跨上了马鞍。他一手控缰,那马儿登时四蹄生风,顷刻间便已绝尘远去。
荒莽的高山上,风神若玉的白衣公子依旧落落而立。山风吹舞得他一尘不染的衣袂猎猎招展,让他看去便宛如一个遗世独立的仙人。
仿佛是因为此处的空气太过稀薄,他猝然间举袖掩口,微微咳嗽起来。然而待喘咳声稍歇,他抬眸凝望着那朵迅速消失在山岭中的青云,唇畔忽有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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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光明宫。
华穹宫深处,那个被幽禁的人此刻已经醒了过来。
他眸中那骇人的红光还未完全退散,精钢锁链在他身上不断击撞出阵阵清脆的响音。
然而,显然也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这种躁动,他此刻双手紧握成拳,下唇深咬,两行血迹沿他颔下滑落,滴淌入他一身污秽的衣衫之内……其相,当真是令人不忍卒睹。
瞳影却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亲自端来一个水盆,将毛巾用温水沾湿后,俯下身去,一点点洗净了他的脸。
就着透入大殿内的幽微月色,他仔细凝视着这个面容隽秀的少年,有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冰蓝色的眸底激烈地闪动。
就见他轻轻提起这个少年破碎的衣领,幽幽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便见那少年缓缓闭起双眼,俊拔的眉宇间隐蕴着某种极其痛苦的神色。他干裂的唇翕张了好几次,才好容易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字:“我是山本泷魅……也是箬恒。”
“原来你还有自己的意识。”就见瞳影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问道:“你现在是否很痛苦?”
便见箬恒薄薄的唇角紧抿成一线,极其艰难地,缓缓点了一下头。
“那么,你可还记得,究竟是谁,将你变成这个样子的?”瞳影继续为他擦拭着身上与发间的污秽,语声冰冷而无一丝波动。
“沈……沈清照!”仿佛也是对这个名字的主人痛恨到了极处,在说出这句话之际,箬恒紧握的双拳由于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五指关节处发出清脆的响音。
瞳影默然片刻后,忽地轻声开口,问道:“你……是否爱她?”
他这五个平平淡淡吐出口的字竟犹若钧天响雷般一瞬间将箬恒击中。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然而,这样隐忍的神色是那样的似曾相识,瞳影心底突然便莫名地生起一种狂烈的躁怒。
就见他霍地拎住他衣襟、将他的身子强自提起,重重的铁链瞬间在少年破碎衣衫下的肌肤上磨出几道殷红的痕迹。
冰蓝色重眸冷冷地钉在他脸上,瞳影恶狠狠地加重了声量,一字字问道:“究竟,爱、不、爱、她?——回答我!”
然而,箬恒依旧紧闭着双目,唇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呼吸仿佛都已被他暂时压抑住。唯有双唇间发出轻微的颤抖,紧咬的唇下那两弯深深的牙印宛如烙入了他的灵魂中。
瞳影狂怒地不断将他孱弱的身子撞击在身后冷硬的墙壁上,任凭鲜血沿着他的肌肤倾落如雨……
然而那个少年依然双目紧闭,承受着他非人一般的折磨,却始终未曾吭出一声。
……良久后,瞳影终于颓然松开了手。
他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后,终于再不看他一眼,只是径自负手转过身,缓步走出了华穹宫。
殿外,夜色正明。
冷月光下,那双冰蓝色重眸中仿佛有泪光幽幽闪动。
他徐步走回毓凤宫中,来到筠悒的卧房之内,挥手喝退了侍女,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那些侍女领命躬身退下之后,便即关门离去。
瞳影缓缓走到筠悒床边坐下。
筠悒此刻还未苏醒,然而脉象却已渐渐平稳,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
床帏间的女子此时仿佛正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中,冷汗浸透了她菲薄的衣衫,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口中不断发出一些低微而模糊的声音。
瞳影从被褥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仿佛要以自己的体温,平复下她内心的慌乱。
然而指尖才触及她的肌肤,筠悒便蓦地触电般地缩回,就听一声惊呼猝然从她口中脱出:“箬恒,不要!……不要!”
“……”瞳影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薄唇边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到了这种时候,你心底里最惦念的那个人,依然还是他吗?
就见榻间女子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在梦境之中,她似乎又再度见到了那血腥而惨烈的一幕——
她怔怔地站在雪地中。漫天流霜从混沌的天际滚滚泻下,怒啸的狂风撕割着她的耳膜。除了那撕耳欲裂的风声之外,她再听不见其它任何声响。只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衣少年冷峻的脸庞上染满了狞恶的血腥气,双目尽赤。
就听他狞笑一声,突然反手拔出双刀。旋即,那惨亮的刀光在空气中曳过两泓优美而凌厉的弧度,刀锋上渗透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向着青衣男子迎头劈落!
而青衣男子手抚胸际,脸色苍白。只听他不断微微喘息着,重伤之下,他似乎已失去了还手抵抗的力气。
他甚至连闪避也没来得及,眼见那刀光已迎面轰来。
“不要!”撕心裂肺的恸喊声中,她蓦地展开双臂,飞身抢上前,在那两泓刀光劈落的前一瞬,及时地阻挡在二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