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想知道……那个真相吗?”
红绡犹如水光般轻轻波动了一下。她的背影微微颤抖着,竭力平静的声音里却仿佛透着隐约的哽咽:“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这样痛苦下去——因为对你的仇恨,而陷在这种永无止境的煎熬里!”
她艰难地缓缓转回身,目光静静凝注在泷魅脸上,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犹如自语般喃喃道:“曾几何时,你和师父、还有皇叔,都是我在这世间上最亲的亲人!
“这三年来,我一直活得很痛苦……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重复做着那个噩梦——我梦见你杀了师父,满身鲜血地站在我面前,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你杀了师父,又要杀我……或者,我杀了你,为师父报仇!……”
她语声忽地颤抖起来。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凝视着,摇头,微微凝噎道:“我看见我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可是我的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师仇得报后的快意……我感觉到的,只是痛苦和折磨!——我最亲的人杀了我最亲的人,而我却不得不杀死我最亲的人、为我最亲的人报仇!”
那清润的声音此刻断续而哽咽,红衣女子的胸口微弱而急促地起伏着,犹如一朵在荷塘夜风中颤抖的、柔弱的五月新莲。
泷魅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怜惜,伴随着漫起的却是无边无境的苦涩。
便见筠悒妥协般地弯下了腰去,手抚着胸口,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却仍执著地抬眸望着他,凄然笑道:“箬恒啊箬恒,你可否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泷魅无声地叹出一口气,眸底紫晕澹荡不定,终于缓声开口道:“师姐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师姐说过:我是一具被主人丢弃的、没有心魂的人偶;我没有人性,也不懂得感恩图报。我让师姐……不要待我那样好,因为不值得……”
是的,早在他刚刚拜入师门、成为她的师弟之时,在一个星月黯淡的夜晚,那个同龄的孩子曾抬首仰望夜穹,这样告诉过她。他当时还说:“或许有一天,我甚至会做出倒行逆施、恩将仇报的事……”
筠悒渐觉胸臆间如有一簇怒火在沸涌烧腾。便听她悲声问道:“这都是为什么?!”
泷魅没有回答她。他静静抬首,似是在望着天际幽茫的月色,又似乎是在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声音忽然轻如呓语:“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跟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甚至不该出现在你们身边。我的存在,只会打破你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可是……”
泷魅唇边泛过一个苦涩的笑意,摇头道:“可是我抗拒不了师父宛如母亲般的慈柔与关怀,抗拒不了你毫无心机的温柔相待……你们就像阳光一般,照亮我、温暖我,让我想要抗拒,却又不知不觉间沉溺……”
筠悒默然听着他的话,这时眼底已有泪光闪动,颤声道:“那你为何还……”
然而,那双紫眸深处却似乎凝郁着某种深切的痛楚,少年的声音听在耳边略略有些沙哑:“在与你们朝夕相处的七年中,我感觉心里那个警告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低弱到,我几乎都要忽略了它的存在……可是,在每个月圆的夜里,我却察觉到,有种邪恶的力量在我身体里狼奔豕突,在我心里一点点积攒、酝酿着杀戮的欲望……
“我感到恐惧,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详的存在……我无数次想要悄悄离开你们,可是却又那样自私地、难以割舍你们犹如家人般的关爱……”
那双紫瞳中神光渐渐惝恍,少年的声音亦愈发悲凉:“直到那日下昼,趁着师父上山采药之际,有一个黑衣人来找我。他为我拔除了当年玄隐前辈在我脑后留下的三根封穴的金针,解开了我被封印的记忆——那一刻,我才终于完全记起了自己的身世……”
“你的身世……?”筠悒脱口喃喃,语声已有些嘶哑。
“……很多年前,曾有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和兄姊都在他七岁之时,猝然惨死于国中一场政变中……”少年语音淡然,仿佛只是在叙述着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然而一双紫瞳中却凝满深郁的悲伤,“……而他唯一幸存的姐姐,在他姐夫的掩护下,带着他一路奔逃,路上却遇到一帮盗匪……
“他的姐姐为了保护他,任由那些盗匪**……而那个孩子,就眼睁睁地躲在树后,看着他姐姐被那些禽兽剥去所有衣衫,骑在她身上肆意欺辱她……”
泷魅轻声说着,目光忽然变得空洞,仿佛那双紫色妖异的眸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又仿佛时光流转,一瞬间将他的灵魂拉回了那个久远的噩梦中。
“在眼睁睁目睹了那样的事之后,那个本已濒临崩溃的孩子便彻底疯了……当他的姐夫赶到之时,就只看见地上横倒了一地的尸体,而那个孩子目光呆滞地站在他姐姐的尸身前,手中仍自高高举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刀……”
听到此处,筠悒的面色霎时惨白下去,颤声道:“那个孩子他……”
“是啊……那个七岁的孩子,趁着那些禽兽**他姐姐的时候,举起他们随手丢在地上的刀……杀了他们……”泷魅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声音亦是平静而没有丝毫起伏,“他姐姐将他交托给她夫君,求他照顾这个孩子、一定要让他活下去;而她自己,却因失了清白、再无面目面对她的夫君,而含恨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