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齐步奔至泷魅厢房前,就见地上已斜七竖八地卧了十余具尸体。
那些凌乱的肢体犹如一朵朵白骨之花,妖艳而恣肆地于幽冥夜色中盛放;残碎的血肉与筋络粘连着,狰狞地暴露在血色殷然的衣衫外;白森森的骨骼从参差的切口绽露出,在模糊的血肉中散发着幽幽磷光;浓稠的血流宛如无数细红的小蛇般蜿蜒游动——惨白的月光冷冷垂照而下,将此处映得犹如九幽地狱!
夜风轻送,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那粘腻的血液渐渐**了筠悒的鞋底,然而她却怔忪着,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
眼前恍惚又浮现起三年前那个雷雨夜,师父惨死在草庐中的景象。她一直以为,只要假装忘记,便可以不去想起那一幕,便不会任由那仇恨的毒蛇日以继夜地探出头,啮噬她的心灵!
然而这一幕再度发生了。在三年之后,再度清晰地重现于她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默默望了一眼夜空中那勾冷月。清冷的弦月宛如神明冷漠无情的目光,恍惚中竟也镌满了杀机。
沈清照的脸正一分分紧绷起来,温润的眸中此刻也凝满了杀气!
她的心蓦地一紧——这一刻,她清晰听见自己内心里那个不甘、挣扎的声音。她直至此刻方才深深地发觉:原来自己真的一直是不想杀他的。
“你们即刻搜庄——定要给我将那个人找出来!”沈清照垂袖而立,面对着庄中战战兢兢、渐渐围聚而来的下人,一字一句,冷冷吩咐下去。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筠悒的红裳,紧贴着她背脊起伏波荡,看去竟也宛如地上流动的血色一般。尽管已是春暮,筠悒却觉周围的气流似乎在这一霎间冷冽了下去。
那些下人足声远去后,沈清照即转而目注筠悒,微微叹了口气:“夜间风大,你的伤势还未好,还是早些回房歇着吧。”
他的语气虽依然温和,然而眉宇间却已凝聚了一丝隐隐的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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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飒,夜雾凄迷。泠泠琴音蓦然自房中响起,穿幔而出,幽幽渺渺地回荡在庭院。冰弦中隐约透出几缕悲音,凄凉如水,凄婉若泣。
更漏里的流沙细细淌动,庄外长街上遥遥传来几声五更梆声。
房中户牖紧闭,罗幔低垂,清冷月色溢进窗扉,映得满室清寒如霜。流霜般凝泻而入的月光将琴案后端坐的那抹水红色身影映得宛若一缕幽魂。
依旧是那袭明丽的红裳、拥裹着女子清窈娉婷的身姿,此时却随着她每个抚琴的动作,仿佛透出无尽无底的忧伤来。
在这样凄迷寂静的月夜中,却突闻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仿佛一枚枯叶,轻轻飘落在这间屋子的檐瓦上。女子的目光却蓦地亮了,眼中隐约透出一丝凌厉之色来!
她缓缓抬起脸,目注窗外,仿佛是对着无边夜色,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来了,现身吧。”
随她话声,便闻窗外一阵轻微的风声蓦然荡过。一抹黑影仿佛踏着那轻柔的风声,飘然降下。
缕缕血腥气亦随着那夜风同时溢入窗隙,缓缓弥荡在室内。那血腥气虽极其淡薄,却逃不过她纤细到恍惚的嗅觉。
她霍地腾身而起,倏忽间便已穿窗而出。身形未落,便疾抖衣袖,一弘秋水般的长剑蓦地出现她掌中。
长剑啸风而至,菲薄的剑锋瞬地轻指向那黑衣少年的胸口!
剑锋上寒芒忽涨,登时有几滴鲜血沿着剑脊滚滚坠落。
那剑锋在月光下漾映着清凌凌的寒光,一如她此时的脸色。
剑光映照下,对方脸色亦是宛如雪一般苍白。然而,他却仿佛对那剑锋上怒发出的杀气视若无睹般,目光只静静停驻在她的脸上,宁静的眼底看不出分毫表情。
剑锋未再深进半分,然而剑上透来的杀气却仿似在燃烧一般,一分分强烈起来。
持剑的女子眸底却凝郁着一缕深切的忧伤。她忽地轻声开口道:“你曾答应过我,无论何时,只要你在附近,听见我弹奏这首曲子,便会循着我的琴音来找我。”
“……”泷魅默然无言。
筠悒目光却倏地冰冷如雪,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泷魅依旧没有开口。
筠悒的声音忽然间平静了下去。红绡后缓缓溢出一缕冷笑,质问道:“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就见泷魅缓缓点了点头。
筠悒深吸一口气,又问,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师父呢?”
泷魅薄唇紧抿成一线,清秀的眉峰似乎在微微跳动。却终于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然而他脸上的神色却已有些凝重,眸底紫华澹荡流转,仿佛在随着夜风变幻着光色,似乎心中有话难言。
筠悒面色微微一沉。随即,只见她凄然一笑,一字一字、冷冷地道:“箬恒,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莫怪师姐我无情——今日,我便要为师门除害了!”
泷魅仍不答话,只是静静闭起了眼,脸上竟然有着种宛如解脱般的安详与宁静。
这个表情如此熟悉,恍惚间她眼前又掠过三年前那个雷雨之夜、他纵身跃下绝崖之前,那曾出现他脸上、宛如昙花一现般的笑容。
筠悒仿佛一霎间失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然放下长剑。她缓缓背过身去,纤细的背影透着种说不出的萧索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