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雷雨在黎明前才终于停止。
当曙色刺破了沉沉的暮岚,从天际后透出的一刻,二人宛如大梦初醒般,松开了彼此的唇,在洗练的清晨空气中大口呼吸。
这是怎样一个迷醉而疯狂的雷雨之夜啊。二人对望彼此,看着对方满身的吻印与爪痕,即又不约而同地同时移开视线,压抑着各自渐渐急促的喘息。
良久后,终于,就听瞳影突然沉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我们下山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披起中衣,系上腰带,随即又小心地拾起自己的大红喜袍,轻轻覆住筠悒的身体。
筠悒眉目轻垂,向身下望了一眼——透过黎明的微光,他们奇迹般地发现,在二人身下不过十数丈外,几根零丁的松枝正在晨岚中若隐若现。
这是怎样的奇迹啊。周围所有的树木都已在那一轮狂猛的雷电骤雨的摧残中残败不堪,唯有这几株,依旧傲然临风伫立,仿佛掌管死亡的神祗终于被这对敢于逆神悖天的情侣所打动,为他们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
而松枝之下,光秃秃的万仞崖壁上,几根粗大的藤蔓正在晨风中轻轻飘摇,那盎然的绿意仿佛在骄傲地诉说着这场毁灭后重生的奇迹。
瞳影与筠悒对视一眼,当即再不迟疑,紧紧执起彼此的手,从崖穴中一跃而落!
二人的足尖在那细弱的松枝上微微借力,便即奋身跃下。瞳影右手握着那几根纠结而生的粗大藤蔓,凝运真气,足尖在陡壁上连续轻点,身形顺势向下坠去;筠悒则左掌凝力,随着二人的坠势,五指不断按击在陡壁上,以减缓瞳影的压力,平衡二人的下降之势。
如此在绝崖陡壁上攀爬了大半个时辰,身下的林木终于渐多起来,眼见离平地已经不远了。
二人皆蓦地松了一口气。
就见瞳影忽地横抱起筠悒,借着风势,猝然纵身向下一跃!
显然被他这样突兀的举动吓住,筠悒惊呼一声,忍不住闭起了双眼。
便觉瞳影的足尖突然在某处柔弱的树枝上轻轻踏了一下,二人坠势立缓。筠悒才来得及睁开秀眸,便见二人已安然落在了实处。
这次,是真正安全了。
瞳影放筠悒下地,随即探手入怀,取出一截黑黝黝的金属,指尖轻弹,便见一道绯红色焰火倏地一声飞上长空,在青空中灿漫绽放,瞬又陨灭。
瞳影牵起筠悒的手,挑一块岩石坐了下去,随即有些疲惫般地微微阖起了双目。
筠悒静静望着他,却完全猜不到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也并不愿多问。
片刻后,忽听他幽幽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什么?”
筠悒想了想,秀睫一眨道:“欠我一事之诺?”
就见瞳影缓缓睁开眼,微然而笑道:“那个,等你想到之时,再告诉我也不迟。”
筠悒似是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忽地露齿一笑。
她脸上虽留下了数道纵横交错的疤痕,然而那个笑容仍是灵慧娇媚,一如他们初见之时。
瞳影不禁有些好奇地侧眸凝望着她,突然紧握住她的手,重眸中闪过一抹暧昧的光:“你在笑什么?”
“我笑啊……”便见筠悒一双珠眸转了转,笑睇着他,道,“既然大教主答应了我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帮我实现的愿望,那么小女子将来一定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能让大教主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愿望来!”
“鬼丫头,折磨我是件很有趣的事么?”瞳影食指微屈,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忽地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望着她,道:“我还欠了你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
筠悒也敛去了脸上的嬉玩之色,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就听他一字字道:“我还欠你幸福。”
“幸福?”筠悒眸中微现茫然之色,脱口喃喃。
便听瞳影叹息道:“玉笛山庄一事,是沈清照早已布下的局,这个我早已猜想到。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我怕你临时心软,而没有预先告诉你,是我的不是。”
筠悒茫然道:“所以……?”
“所以回到大光明宫后,我便会立即宣布我们的婚事。”瞳影望着她,目中情意深深,唇畔微含着一丝揶揄,“做魔教教主的夫人,你可愿意?”
“我……”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重眸,筠悒突感心口一窒。脸上一红,终于无声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随即将头轻轻沉入瞳影的怀间,忽地喃喃问道:“瞳影,你相信吗?我昨夜好像做了一场梦……我仿佛无意间进入了你的灵魂,感觉到在你心中,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语声中,她的一双柔荑轻轻按住瞳影的心口,默默闭上双眼,感觉他冰冷的心脏中仿佛有黑色的暗火在烧灼。
那一刻,瞳影冰凉的胸腔内莫名地剧烈跳动了一下,整个身子忽地一震。就听耳畔,她的语音轻如梦呓:“埋得很重、很沉的心事……”
她忽然间用力,将他的身体紧紧揽在怀间,双臂微微颤抖,狂乱地轻吻着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喉,微微喘息道:“我感觉在你的心里,有一道冰冷深邃的裂渊,将你的心切割得很痛……然后我的心也忽然很痛很痛……从未那样的痛过……”
她紧闭的长睫下忽有泪光闪动:“那时我甚至疯狂地在想,如果能抚平你内心那道创痛,必须要付出毁灭世界的代价,我亦可以不惜以身饲魔去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