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六岁,家父患上疾病,心知自己必将不久于人世。他在病榻上逼我立下重誓:今生不得做出对不住妹妹的事……我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只得在他榻旁垂泪立誓:今生再也不见无双……
“我亲自将自己的妹妹送上大红花轿,看着她嫁给我最爱的人……然而婚礼当日,我却未再见无双一眼,直到七年后的今日,我和无双都再未见过一面……”
玉倾城忽然轻轻阖上双目,眸中似是蕴着泪光,唇角边却渐渐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声音亦柔和无比:“听说两年后,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也接管了山庄的生意,每日大江南北四处奔波劳碌,再无时间去思及自己感情的归处。我甚至觉得,能够这样远远地听着江对岸传来他们的喜讯,此生便已知足。
“家父缠绵病榻已久,病去如抽丝,在我接管了庄中生意三年之后,终于辞世。临终他问我可有娶妻之念,我摇头说今生再无此念,他憾然一笑,却未再强迫于我,便阖目而逝。”
玉倾城说到这里,清秀的脸上那缕微弱的笑容也渐渐扭曲成一抹无限的凄伤。
“无双与映雪的幸福,便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然而……然而……”他的双拳缓缓握紧,肩臂颤抖得愈发厉害,“这一切,却都被摧毁了——摧毁了!”
“是沈清照利用他们胁迫你的,是么?”瞳影忽然幽幽开口,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感情。
“是……是他。”玉倾城修长的十指紧握成拳,骨骼捏得咯咯作响,“光明教主您睿智过人,今日败于您手上,玉某无话可说……但是只怕……
“只怕我妹妹与无双,此刻已经……”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会帮你达成。”似乎已无耐性再听他说下去,瞳影忽地冷冷开口,截断他的话。
便见玉倾城缓缓睁开眼,纤长浓密的眼睫上犹自沾着几滴泪珠,在夜色中流光婉然。
那一刹那,他苍白美丽的面容泛起微微的嫣红,看去极其妖异、妩媚。
仿佛他等待了千年,千年的沉寂,就只是为了凝聚这一刹那的容光,绽放世间最极致的美丽……然后毁灭。
就见他忽然俯下身,恭敬地朝瞳影伏拜下去,口中一字字说道:“请光明教主日后找到无双的尸骸,能将我与他合葬在一起——我二人生,无缘同寝;但愿死,能同穴。”
“请光明教主成全我这一生中最自私、卑鄙的愿望。”他以额心触地,向他重重三顿首。
就见瞳影神色淡淡,漠然答道:“我答应你。”
“我是曲江水,君合陌上渠。问渠何事若即离?枉我魂牵,枉我皱涟漪。枉我浅吟低唱,泪落涨潮汐!”玉倾城忽然静静抬起头,脸上容色仍旧是那般艳丽而妩媚。就听他轻声吟哦着这句词,声音柔和得犹如情人枕边的呢喃耳语。
他的手缓缓探入怀内,再度伸出之际,掌中赫然握了一蓬梅花。就见他唇边轻轻滑过一个无比凄然、亦无比安详的笑意,柔声念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当年,我曾将我自幼贴身佩戴的那支玉笛赠给了无双,而他别无所赠,便将它赠予我防身……我一直都舍不得用,只是将它贴身放在身边。看见他,我就会想起无双……”
“不过今日,它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筠悒凝神看去,只见那梅花颜色嫣红如血,赫然却是落梅山庄的独门暗器——“落梅啼血”!
筠悒面色一变,蓦然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猛地跨前一步,欲要上前阻止,然而身形一窒,纤腰却被瞳影狠狠拖住。
只在那顷刻间,就见梅花漫空飞扬,纷落如雨,洒遍了他一身。
空清的月光下,就见那个肤白如雪的男子舒展开双臂,在夜色里曼然起舞,宛如一朵盛放在冥河边的白色优昙,恣肆地绽放着此生最绝世的风华,周身仿佛都散发着冶艳无比、又洁净无比的光芒……
血色凄迷,月光清冷。
他的身子,就在这场寂寞妖红之中,缓缓倒了下去。
筠悒终于发了狠劲,猛然将身子从瞳影双臂中挣扎出来。
她俯下身一探,那个昨日才宛如魏晋名士般风仪翩翩的男子,此刻却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她霍地回首瞪着他,清透的眸子里竟浮动着隐隐的泪光。然而那泪光下的双眼里却写满了愤怒,隐含着一丝讥嘲:“你好狠的心!”
便听瞳影微微叹息着,缓缓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然而筠悒却仿佛触电般地迅速退开一步,摇首看着他,指着山庄内的满地尸体,怆然道:“瞳影啊瞳影,你可知道,这些人,他们其中有些,可能是我以前在江湖中的朋友!”
瞳影沉默了一刻,却终究只是淡淡说道:“你也说过了,那只是从前。”
筠悒盯着他,微微冷笑,语声渐渐凄厉:“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收敛你的魔性、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听见这句话,瞳影那刀削般的薄唇边忽地掠过一个淡淡的笑弧,笑中含着一丝嘲讽:“立地成佛么?”
不等她再度开口,便听他冷冷接道:“倘若血海有涯,我早已经立定成佛,又何须、放下屠刀?”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在她微微茫然之间,猝然将她整个身子揽入怀中:“只要我成为这天下之主后,便答应你,再不杀一个无辜之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