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看到姑娘明朗清甜的笑靥,那老农妇也不由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仿佛也顿时舒展了许多,“那小夫妻俩从小便玩在一起,青梅竹马的。可惜女家的父母看不起那男家孩子,一心一意要将那姑娘送去附近地主家里,做人家的小妾……结果,你猜怎么着?”
筠悒不掩好奇,顺口接道:“怎么着?”
便听那老农妇扑哧一笑,道:“结果呀,那小两口子竟然私定终生了!不久后,那女娃子就怀了娃娃,那女家的父母拿她无法,便只好奉子成婚咯!”
“啊?这都可以?”筠悒一惊之下,也不由畅然欢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宛如暖阳初照,仿佛这一路行来的所有不快,都已如同烟云般消散。
那老农妇与二人说笑了一阵,喂完鸡后,便又回屋忙活去了。
筠悒抱膝坐在花架下的凳子上,仰首望着头顶悄然黯下的天穹,忽然自语一般,轻声问道:“我想那位新娘子和她的丈夫,一定会很幸福吧?”
“是吗?”瞳影幽幽而应,不置可否。
筠悒也不再说话,径自站起身,从藤架上摘下一朵紫丁香,对着花蕊轻轻吹出一口气。看着花瓣一枚枚从掌间飘落,宛如一场小小的紫色花雨,在她周围随风飘零。红衣女子娇靥边渐渐绽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容宁静而清浅。
瞳影目望着头顶的紫丁香花架,忽然轻轻蹙眉道:“此花香气太过浓郁,我不喜欢。”
“听说,我父亲生前,很喜欢这种花。”花瓣已全都吹落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碧绿芯子,被筠悒握在指间,轻轻旋绕着。她的语音亦轻如梦寐:“听说这种花,代表人永远不会褪色的初恋……就像我的父母那样。”
“你很向往他们?”瞳影侧首凝视着她脸上那种茫昧的神情,忽然幽幽问道。
筠悒点了点头,想了想后,继又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那种君临天下的人生……活在武林的风口浪尖上,那样的日子,太累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又浮了出来,望着院子里一群正在啄米的小鸡,颊边渐渐晕开两脉小女儿家的羞赧之色。只听她轻声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我要在黑山白水间的竹林里盖一座竹屋。屋中放满了书,屋外种满花草……然后,再养几只小鸡……
“我每日坐在家里纺纱织布、绣花写字,黄昏的时候就做好饭菜,等待我的相公归来……
“每个夜晚,吃过晚饭后,我们可以坐在花架下看星星……到了冬天,还可以牵着手,在窗前一起听雪落的声音……”
筠悒目光迷离而惝恍,仍自沉溺在自己的梦寐中,便听瞳影幽幽开口:“是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淡漠,筠悒蓦地转过头,望定他,忽地轻声开口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农人日子过得虽然平淡,但是比起征服江湖、称霸武林,他们却活得更惬意、自在吗?”
瞳影仿佛感到有些疲倦一般,轻轻阖上双眼,嘴角略微牵出一丝笑意:“或许吧。”
筠悒一双似水明眸静静望着他,喃喃道:“你隐忍多年,千方百计,才坐稳这个明尊教的教主之位;又为征服武林之事穷尽心力……你所图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便听瞳影淡然笑道:“每个人都总有自己的苦衷、和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其实,我们,包括你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筠悒轻轻咬住下唇,道:“可是,在以前,我都从没见你像今日这样开心地笑过。”
瞳影忽地睁开双眼,冰蓝色重眸定定望着她,目光迷离而闪烁,轻如呓语般道:“那是因为……有你。”
筠悒的心骤地一跳,猝然合起了双眼。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之时,却见瞳影已长身而起,顾自转身,走入了那间半掩的房门中。
筠悒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下紊乱的心绪,起身跟入那间屋子外,向内探去,却不由微微讶异:那间唯一的空房内阴暗而狭窄,打扫得倒是一尘不染。然而屋子里却摆满了杂物,靠东的墙边倒是有一张陈旧的木床,已被这里的女主人铺上了浆洗干净的床褥,床上还有个梯子,梯子上另有一块铺着床褥的木板——这就是第二张床了。
筠悒目瞪口呆地望着屋内陈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今晚,我们得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然而瞳影却淡淡道:“不必。”说话间,人已转身走了出去。
擦身而过之际,便听他淡漠的语声轻轻传入筠悒耳中:“你好好休息吧,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教主……”筠悒霍然转过身,拽住他的衣袖。朱唇轻轻动了动,仿佛待要说些什么劝留的话,却终究还是忍住。
便见瞳影静静看着她,忽然轻轻拨开她拽紧自己衣袖的手,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为我,而勉强你自己。”
一语落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清辉澄照下,他瘦削的背影显得那样的单薄寂落。
筠悒静默地望着那个青衣落落的背影渐渐融入广漠的夜色里,心中忽地一痛:这个骄傲倔强的男子,一生都活在孤独的深渊之中。直至遇上她,给他的生命里带来短暂的宁静与快乐……他对自己情深如此,而自己,却什么也给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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