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足声渐近,妙风当即从梯子上飘身一跃而下。紫裙轻逸,不惹尘埃。
那行止之间,竟与瞳影颇有些相似。
筠悒定定望着她,目光不由微微有些恍惚。
便见妙风这时已缓步走至她身旁,含笑睇住她:“公主深夜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筠悒眸色微微波动了一下,却是抿唇不答。
就见妙风嫣然一笑,似乎早已猜料到她的来意一般,幽幽问道:“你此番是否又要来问我,那个放走你师弟的人,与我可有关联?”
“……”筠悒微微一震,仍旧默然。
便听妙风慵然笑道:“若是真的如同你所想的那样,我又怎敢将他已不在大光明顶的消息告知于你呢?……我可不是一个傻瓜,这大光明宫的安危如何,对你而言不痛不痒;而你的师弟……可是你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呢……”
筠悒冷冷打断她的话道:“然,若不是那样,你,又是如何比我更早便知晓,他已不在大光明顶的消息的?”
“何况……”她眸中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就听她涩声补充道,“即便没有你来告诉我,我迟早也将会知道这件事……”
妙风沉默了一刻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其实我也很早便有想放出他的念头,因此时常留意罪域岭的动静……”
筠悒苦笑道:“如此说来,你并不知道这次将他放出、或者掳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于此,我的确是一无所知。”妙风微笑着答道,话锋却忽然一转,“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话。”
筠悒淡然笑道:“洗耳恭听。”
就见那双深碧色的眸子里倏地掠过一丝隐秘的光亮。妙风叹息着吐字道:“小心提防身边人。”
筠悒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言下之意。当即微笑着摇头道:“姐姐你太多虑了,湮儿是我的妹妹……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
妙风颔首笑道:“你放心她便好。”
二人这一轮短暂的问答结束后,筠悒未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步出了风曜宫。
殿外阶前,新月初升,银辉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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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天将破晓之时,她才终于睡去,却又被纷至沓来的梦境纠扰。
梦境杂乱而无序。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孤独的童年。她看见一个紫衣少年从一只大白雕上翩然降下,来到她的身前。那少年面容俊逸灵秀,气质清贵高华,宛如从天上下来的仙童。
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底便油然泛起一种亲近之意。
便见那少年缓步向她走来,含笑告诉她:“我是你的哥哥。”
随即,那少年便宛如他来时一样,仿佛化为了一阵清风,倏然间不见了踪影。
在他消失的地方,空气中只依稀弥漫着一种奇异而淡泊的香气。
就听身后传来下人们急促的足声,那些宫女内监们正在大声呼唤他们的小公主回房用膳。
寝殿的大门一关,世间的一切喧嚣与暖色便尽数被隔绝在黑沉的大门之外。
幽深的广殿内顿时又恢复成如死一般的寂静。她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孤寂的小公主,抱着病弱的身子,倚靠在床榻上,翻看床头的书卷……或者偶尔,也会独坐于窗前,看着轩窗外离合的白云、与来去不定的飞鸟,呆坐一整天,安静地等待日落……
如此,日复一日。
然而,尽管孩提时的她一直很乖、很听话,但是在年幼的记忆中,她的病况似乎从未见好过。终日为国事操劳不休的皇叔为了让她能够安心静养,吩咐宫人们都终日守候在殿外,不得随意入内打扰她。
而房里浩如烟海的那些书卷,便是她唯一的玩伴、与挚友。
她是个十分聪敏好学的孩子,由于自幼阅读了大量书籍,她从小便比常人家的孩子早熟。她至今仍然能记得清一些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比如,关于那个“哥哥”的一切……
犹自记得,八岁生辰那日,皇叔本欲为她在宫中设宴庆祝,谁料她却又病了。皇叔在床边陪了她很久,直到以为她已睡着了,方才悄悄离开。
可是她却没有睡。那个孩子紧闭的眼睫下,双目中闪烁着某种期盼的光——哥哥说过的,她生日那日,他会来看她。她一直很相信哥哥的话,哥哥也从来没有欺骗过她。
然而当哥哥到来的时候,她却已控制不住沉沉的倦意,熟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她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正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在她眉心轻轻印下了一吻。她疑似仍身在梦中,便觉那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在她床前默默守护了很久。
天亮她彻底清醒之时,却见枕边放着一只白玉观音,而哥哥,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细细抚摩着那只玉观音,凑到阳光下看去,就见那观音玉色温润祥合,眉眼依稀透着几分稚拙之气,竟有几分像是她的模样。
……
岁月倥偬,时光瞬息流转,梦境中的她不知不觉已出落成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女。
她茫昧地踯躅独行在一条大雾弥漫的长路上。
那是一条名为“江湖”的路。目光所及,只觉天地一片寥落,眼前不断闪过的,都是一些刀光血影。她走得磕磕绊绊,有好几次差些跌倒。她握紧手中的剑、抱紧怀中的琴,却恍然不知道自己一路追寻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