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悒霍然一惊。却见妙风半眯着凤眼,那双充满魅惑的眸子里浅碧色流光婉转,目光正细细自她面容的每一寸游移而过——那眼神,竟仿佛是在端详着一件稀世罕见的艺术品。
筠悒心中顿生烦恶,正待挣脱之际,就听她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啧啧叹息:“果然是生得娇颜玉貌啊,难怪……有那么多的男人,会为你倾倒。”
听着她这番媚声软语,筠悒心底却无由地升起一阵火气,蓦地挥袖拂开了她的手臂,蹙眉望住这个妖艳的女人,清透的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的光。
然而妙风却是浑不在意地再度伸出一只媚手,作势轻轻掠过她的脸。
筠悒冷冷侧开脸去。但见那双凤眸中此时却交织着极其复杂的神色,那柔媚的声音忽地低低笑了起来:“是啊,像他那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会辜负一个女人……何况,还是他最最心爱的妻子?……”
“哈哈哈哈……”妙风那张狂而凄楚的笑声听在筠悒耳中极其尖锐刺耳。
就见妙风忽地转过脸看着红衣女子。
不知道为何,望着眼前隐在某种绝望疯狂神色下的那张凄苦悲戚的笑颜,筠悒心中竟蓦然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就听那喑哑的语声一字一顿说道。
“我是他今生最最心爱的妻子。可是,他对这个所谓最最心爱的妻子的爱,却比不上作为他‘妹妹’的你!
“为了你,一个与他口口声声以‘兄妹’相称的女人,他不仅舍弃了我,更害死我们的孩子!”
筠悒一愣,眼中流转过一丝诧异之色,脱口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妙风的声音陡地凄厉起来,凝望着她,深碧色的眸子里突然迸闪出一丝刻骨的恨意:“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的萧大哥劫法场救你的那件事?”
筠悒面色顿然一变。妙风的话语蓦地在她内心漾起了清晰的回音。
她怎会忘记,她与萧大哥初相识时的情景——
三年前,初涉江湖的她,乍到京城,因看不惯一个贵公子调戏良家少女,而当众羞辱了那人一番。此事京城许多百姓当日都曾有目共睹。岂料那个贵公子竟然是当朝宰相之子,那之后不过几日,那个贵公子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人割去了头颅,此案一时轰动整个京师。
案发翌日,衙门里的捕快便闻获风声,到她住宿的那家客栈里抓人。彼时,年少的她哪里晓得朝廷的黑暗与腐败,自以为大胤的京城与大理一样,都是国风清廉之地;以为头顶一片青天,自己堂堂正正入狱,也早晚能洗脱冤屈,光明正大出去。断没料到,她此念正落得那些庸官的下怀,给她胡乱扣上杀人罪名之后,便将她关押入狱。奈何铁链加身的她,纵然身负绝技,又怎逃得出大理寺的牢狱。见她执拗不肯招认,宰相更遣人加用私刑……行刑前的两个月里,她已在狱中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最终还是萧暮云闻获消息,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在行刑的最后关头,在法场救下了这个少女——而萧暮云,却也正是暗杀那个宰相公子的真正凶手。
连累这个无辜少女成为他的替罪羔羊,而萧暮云此前却一直毫不知情。完事之后,他便待回去与他的妻子、与他即将出世的孩子团聚。谁料却因劫法场之事耽搁了时日,他的妻子不幸遇上难产,而附近村上的大夫却只保得住大人的命,而没能保住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他的妻子一怒之下,终于弃他而去。
而筠悒却是由此而认识了萧暮云,后来二人更意气相投,结义为兄妹。然而,萧暮云因不愿让她内疚,而始终对她隐瞒了妻子出走的真相。
谁料今日,这件尘闭多年的往事,竟会由当年萧大哥的妻子之口徐徐道出,足令听者闻之心惊。
怔怔望着妙风美眸中盈盈闪动的泪光——这还是她初次看见这个妖艳的女子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筠悒的心仿佛骤然被无形的针头扎满了一般,心中酸痛无比。她的唇微微颤了颤,怎奈口中竟是无法吐出一言。
——又能说些什么呢?又该说些什么呢?
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听来都只会显得矫情。
她甚至连对那个还来不及看见这个世界、便已夭折在母亲胎腹中的无辜婴儿说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资格。
却见妙风忽然间竟仿佛发了狂一般,一双广袖纵横乱挥,两道劲风猝然自她袖中厉飚而出,聚化成一条诺大的龙卷形气流,从她身周旋绕而起,在花园中奔腾激撞……霎时间,二人身周犹如下起了一场瑰丽的花雨。
一场奢华的葬雨!
那陨落的花瓣宛如七彩泪滴,在空中漫漫飞舞,流光幻彩,看去极是缤纷炫目;偏偏在它落上肌肤之时,却又觉寒凉彻骨。
筠悒默默阖上双眸,竟是不忍再睹。此时却听妙风蓦地狂笑起来,语气中有种自暴自弃般的疯狂:“他死之后,天下间所有男人,都只是我的面首。包括——教主。”
这二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猝不及防地击中了筠悒的心。她霍地睁眸,惊骇地定定望着妙风,眼底波澜暗涌,将要冲出口边的低呼声终究还是又咽了回去。
“呵呵,想不到——是么?”仿佛一眼就窥穿她的心事一般,妙风有些得意地望着她,徐徐曳步朝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