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湮儿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么姐姐如今,是否已决定要背叛你与沈大哥之间的约定了?”
筠悒仍不回答,一双秀眉深深紧锁,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湮儿见状,不由颓然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劝说她什么。——她尊重这个姐姐;同时,作为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姐妹,她也了解:筠悒,并不是一个肯听人规劝的人。
她微凝秀眉,沉吟了一刻后,忽似想起了什么,疑然问道:“那么姐姐,依你觉得,今次出卖了那个人与明尊教,向武林正道通风报信的那个内奸,究竟会是何人呢?”
她的问声才一出口,就见筠悒清透的眸子里蓦地流转过一阵寒芒。
她也不回话,便在少女微微失神的片刻间,已径自推开寝殿的门,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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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昆仑山深处,仍旧寒意沁肤,飞雪弥漫。
居住在大光明宫的弟子都知道,妙风是个雅人。即便是深居在昆仑雪山中、平日公务繁忙,她依然有心情,在闲暇之时静下来,养养花、种种草。
而令人惊奇的是,她所养殖的那些看似娇柔的花草,在这四季飘雪的西昆仑深山之中,竟然都能成活。
一脚踏入妙风的风曜宫,便宛然踏进了传说伫立在茫茫雪山中的天国乐园。放目望去,牡丹、海棠、茉莉、木槿、锦屏、合欢、罂粟……甚至连同大理国的茶花,这些只能在气候温暖的南方成活的花种,竟都会在这寒冷的天国花园中绚烂盛放。
筠悒虽也时常自居风雅,行一些风雅之事;虽然她的寝宫内设有温泉,四季气候温暖如春……然而自从受瞳影要挟,在这大光明顶住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种花品茶的心情——尤其是,在亲眼见证到瞳影是如何背叛他的教主,又如何在江湖上掀起滔天血雨之后,她便再也不愿对着这个嗜杀的魔头做那些风雅之事。只因她认为,那是对“风雅”二字的亵渎。
而风曜宫内并没有温泉,气温仍是如同外面一样的寒冷。然而踏着这满目如茵的碧草,一路行来,她便忽然间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脚跨越了时空与空间,踏入了四月烟雨迷蒙的江南的画轴中。
而那个紫衣丽人,便坐在这幅画轴中心、被万花围簇的秋千上,目光望着远处青蓝色的天宇,宛如一个江南寻常人家的女子,正娴静地坐在自家花园里,等候良人的归来。
她仿佛并未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仍是意态悠闲地荡着秋千,甚至丰润的娇唇边尚犹自绽着一抹恬柔的浅浅笑纹——仿佛关上家门后,这个女人便再也不是那个以妖娆多姿、魅惑众生著称的妖姬,妙风使。
她这样闲淡而慵懒的神态中止在这个贸然闯入的红衣女子开口吐出的第一句话语之中。
筠悒的这句话说得很突兀,也很直接,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迂转。
她的这句话,绝对会令任何一个明尊教弟子听见时都大变脸色的。
她轻启檀唇,一字字道:
“你,便是向正道通风报信的那个‘间谍’。”
她徐徐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只站在一旁,静静观测着对方的脸色。
然而妙风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变,只是轻轻抬起一双素手,捋了捋自己有些散乱的秀发。
随即娇躯一扭,目中含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向她瞟来,却没有分毫要否认或者辩解的意思。
便见她红唇轻启,幽声吐字道:“你,是如何猜到的呢?”
她这样直白的反问反倒让筠悒微微愣了一下。她此语无异已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便再度镇定下来,望着眼前这个妖娆的女子,眸光凝缩、变幻着,仿佛想要看清楚,在这张艳丽的皮囊下,裹藏的,又是一个怎样的灵魂。
但见妙风含笑不语,悠然倚靠在秋千的绳索上,在满园花海中尽情展露自己的风姿,仿佛此刻对面之人并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而是一个久历风流的翩翩贵公子。
筠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收回目光,仰首望着头顶高远清阔的天空。天边流动的云霭在她清透无瑕的眸底点染了一抹忧伤的翳影,宛若流云,缥缈而苍凉。
就听筠悒徐徐开口,清凌的声音里竟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凄凉:“我曾经,有过一位结义兄长。他对我的恩情,我这一生都难以报偿,也再无机会报偿。”
“他当年,是在一次暗杀光明教主的行动中,失手被明尊教的人擒获。据说,他的尸骨,就埋葬在明尊教的总坛——这座大光明顶上……”话声中,她忽地轻抬臻首,目光落在妙风脸上。
那一眼的目光竟看得饶有深意。就见她如花之柔的红唇边忽地滑过一丝淡淡的讥诮,叹息道:“不……应该说,他的尸骨,现今就被人丢弃在这座大光明宫里……”
她顿了顿,忽然不再说下去。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秋千上的紫衣女子,眸中神色几度变幻,仿佛在等待着她接自己的话,先行开口。
就见妙风的唇畔仍是噙着一抹慵懒而妩媚的笑意,然而眸中神光却在不经意间,微微闪烁了一下。
筠悒脸色沉了一沉,阖目缓缓道:“他,曾有过一个情人。”
这句话转得十分突兀,言中意思似乎也很是微妙。然而妙风的脸色仍旧丝毫未变,甚至就连那慵懒的坐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