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兰!”白猛猛地扑了过去,抓住赵心兰的手,“心兰,你别吓我,你跟我开玩笑的是吧,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的。”话未说完,白猛沧桑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尽管他为人狠辣,绝对说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正是这一介草莽,动起真感情来却也十分深刻。
白林叹了口气,缓缓走向前去,一只手搭在白猛肩上,另一只手扶住白无极,安慰道:“大哥,节哀顺变。”
这一夜,注定无眠。
白林一干人等先后离去,屋子里只剩下了白猛父子和赵心兰的尸体。
白猛看着赵心兰安详的脸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谁诉说着一般,低声道:“心兰,我知道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也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自己有多么爱你。”说着又自嘲了一下,继续道,“有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除了一身蛮力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你又怎么会喜欢上我。”
白无极擦了擦眼泪,缓缓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他知道父亲此刻也是一样的哀痛欲绝,索性把空间留给了父母,然而纵使他聪明绝顶,却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突遭娘亲去世,心下自是痛苦无助。
月格外凄清,一如他出生的那个夜晚。
寝室庭院外树影婆娑,一个少年默默无言。
十年来,白猛虽对白无极宠溺有加,然而在无极心中却始终与父亲保有一定距离,或许是处于尊敬,又或许什么其他原因,总之每次面对父亲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感,相反,每次面对母亲赵心兰,无极总会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份宁静,似乎只要在母亲身边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然而,就在今夜,他与母亲已经阴阳相隔。
回了回神,白无极向山腰走去,此时夜色已深,除却后山一干佣人正在准备寿衣和一干埋葬手续外,整个白马山都是静悄悄的,唯有风吹树叶声下夹杂着少许蝈蝈叫声。
此刻倘若有人看见,定会大吃一惊,白无极的脚程极快,丝毫不像一个毫无武功的文弱书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来到山腰,山腰处正是白马帮一干打手安营扎寨之地,此刻灯火全息,鼾声四作。白无极悄悄地来到最东方向的一个石头堆砌的屋子旁,捏着鼻子学了两声鸟叫。
以往每当人静之际,白无极总会悄悄来到这里,就以鸟叫为号,白疤便会从屋里出来教他武功,他与白疤私交极好,每逢生日,白疤总会给他准备一个小礼物,或是一只喜鹊,又或是一对白鼠。十年来他早已把白疤当成了自己的师傅,尽管白疤从来没有答应过收他为徒。可是今夜,他学着鸟叫了好一会儿,却仍然没有回应。
白无极心头正自伤感,也未多想,便以为白疤已然熟睡,只得转身离去。他心头伤感,能够与自己谈心的又只想到了白疤,故而深夜来此,却不料白疤今日竟未出来。可能是在山上喝酒喝得多了吧。
白无极正自缓步上山,忽然发现一黑影自后山方向向山下奔去,白无极急忙藏身树后,待得黑影略过,白无极微有疑惑,那黑影黑巾蒙面,不过看身影竟极是熟悉,白无极年少轻狂,心下好奇,便也施展轻功悄悄跟了过去。
那道黑影轻功不错,白无极费了好大的力方才不至于跟丢,只片刻功夫便已来到山脚,白无极从未出过白马山,心头犹豫,却见那黑影渐行渐远,已然快要逃出他的视线,白无极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约莫走了几十里路,那黑影停在了一座荒坟前,只见他卸下包裹,从包裹里掏出一些干粮,放在了坟头,又点了三根香插在坟前,随即掏出一堆纸钱烧了起来。
白无极远远望去,只见那人嘴里念叨有词,似在自言自语,却因相隔太远又听不清楚。白无极见他黑巾蒙面,料定不是什么好人,想起白疤教他的武学侠义,便挺身而出奔了过去,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那黑影烧纸钱的手停顿了一下,却未回头,仍是自顾自地烧着纸钱。白无极见他如此无视自己,再加上今夜心情本就烦闷,心头一怒,向前一跃便要摘他面巾。
那黑影右手一挡,向旁侧一滚,站起身来,白无极见未得手,心头怒起,抬脚便踢,那蒙面人身形一闪,也是迅速出手,想要制住这个偷偷跟踪自己的少年。
白无极虽年仅十岁,然而天生骨骼精奇,武道一途天赋异禀,表面虽看去娇小瘦弱,实际武功却也着实不低,与这高自己一头的蒙面人你来我挡,你挡我攻,白无极体轻灵活,蒙面人身高力大,一时间二人竟斗了个难解难分。
但毕竟白无极少与人动武,经验欠缺,时候一长便败下阵来,被蒙面人一掌拍中腰间阳关穴,一时之间难以动弹,只道自己今夜定将命丧于此,缓缓闭上双眼,过了片刻,却发现蒙面人似乎并无意取自己性命,只是在收拾包裹,看样子是想要离去。
那蒙面人的一掌用力并不太大,只是片刻白无极便发现自己身体能够动了,见那蒙面人并未注意自己,心下一喜,悄悄捡起身侧的一根树枝,道:“好贼人,看招。”言罢,又攻了上去。
蒙面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恢复得如此之快,却也并未慌张,身子一滚,也捡起一根树枝,二人又斗在了一处,然而只过片刻,白无极又处在了下风,幸而那蒙面人并不伤人,只是招架,白无极方才撑到了现在。
白无极本是聪明伶俐,见斗不过他,便想先行退去,又见他无意伤害自己,心念电转,便不再招架,任他手持树枝朝着自己面门攻来,果不其然,那蒙面人眼见树枝就要插向白无极毫无防备的脸孔,心下一惊,急忙手腕用力改了刺去的方向,白无极向前一跃,伸手摘掉了蒙面人的面巾。
月光下,只见那蒙面人满脸刀疤,甚是骇人,白无极手中树枝一扔,道:“白疤叔叔,果然是你。”原来这蒙面人正是一直在私下教白无极练武的白疤!
只见白疤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来了,那就给这坟的主人上柱香吧。”
白无极此刻心里的滋味实在难言,尽管在交手时已隐隐怀疑此人就是自己颇为尊敬的白疤叔叔,但看到他真容的一刻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只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无助。
夜,死一般的寂静。残月仍散发着它皎洁的余晖,拉长了坟前二人的身影。
良久,白无极方才苦涩地开口问道:“这里埋葬的是谁?”
沉默,又是沉默。白疤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叹道:“这些事你也的确应该知道了。”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道:“我们坐下谈。”
白无极默默走去,只觉得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走到了石头跟前,坐了上去。
白疤看了看白无极疲惫的样子,心头一软,忍不住便想住口不言,却终究还是定了定神,道:“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我要说的事会令你很痛苦,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未说完,白无极便打断道:“白疤叔叔,你说吧。”
白疤叹了口气,道:“我今夜来此,便是来看望一下这个故人。”言罢,指了指那堆孤坟。
白无极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仔细聆听。白疤忽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语言。
良久,方道:“你可知你娘为何如此短命?”白无极被戳痛处,心下又生哀婉,低声道:“我娘她本就体弱,又连日为我操劳,所以才……”话未说完,便被白疤打断道:“你娘一无恶疾,二不操劳,又岂是如你所说死于体弱,你娘是死于心病啊。”
白无极忽的抬起头盯住白疤,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疤道:“我便是这孤坟主人的弟弟,你想不想知道这座坟的主人是谁?”白无极接口道:“是谁?”
白疤冷冷地道:“他便是你的生父,你日日夜夜叫他父亲的白猛正是你的杀父仇人!”
白无极腾地站起身来,道:“你胡说!我一向很尊重你,早就将你当成了我的亲人,你也一直待我很好,为什么现在出此疯言!”
白疤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妈被白猛抢上山的时候已有身孕,正是为了你才活到现在。你妈日夜与那杀夫仇人相伴,又极是思念你的生父,故而长期以来思念成疾,才会如此……如此短寿。”
白无极大叫:“我不信,我爹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从出生时起就已经在白马山上!”
白疤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还在认贼作父!白猛他本就干的是烧杀抢掠的勾当,不是这样的人,难道还是什么正人君子吗?你娘被白猛抢上山之前已经有了身孕,我且问你,自你出生以来,可曾看到你娘有一天开心过?”
“自你出生以来,可曾看到你娘有一天开心过?”白无极一阵失神,是啊,这么多年来娘始终是那般抑郁,从来没见过娘真正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