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在阳明五年时光,此乃心学要义,南塘懂得”戚南塘道,“所谓致良知是也”。
“不错,王阳明开创心学一派,影响深远,不仅洪普一门,当今天下各家学派皆受其影响深远,五百年出一圣人,王阳明便是这五百年出的大圣人啊”,李贽叹道。
“可是师兄,你为何平日里行为颇有些怪诞”,戚南塘道。
李贽拿着扇子要敲南塘脑门,却被他一笑闪过,“我半生槛内半生槛外,不图达官显贵,只为尽我心竭力而为”
“师兄竭力所为何”,南塘问道。
李贽却不直接回答,“你见东林门所为何事”。
“也是为国为民图谋思变啊”,南塘对东林门人还是颇为认可的,却见李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东林门已变为一党,朝中皆云东林党,与浙党等相争权位,哪儿还有图谋思变,国士之风,就连张居正所留下来的那点底子也快被败光了,坐吃山空,焉能不穷,坐而论道,何以救国”。
李贽说罢,突然起身,摇起折扇,这远远荒山在依稀月色下如影如黛,青草及腰,不远处几匹骏马自由自在食草饮水,一团篝火之上几缕青烟袅袅直升,李贽抖动身形如疯如魔,脚踏七星、遥望紫薇,足踏青草如一团白影,平步如飞,口中哼唱着楚地流传的老曲,洪普三友也跟着他你来我往,摩妙的一身红衣在夜色下飞奔似如一条红影,天鼓闷声只用胸腔发声,如锵锵铁铮之声,师字却是跳起了长舞,此舞源自李朝,身形曼妙。
南塘见四人心情大放,取了怀中竹简敲打剑壳,配合着天雷所发出的铮声,只听东南方不远处传出一声洞箫之声,和得正是老曲,不久西北方向又传来一阵琴声,东北方向随即传来鼓声,全是用这老曲之音。
李贽和洪普三友也听到箫、琴、鼓之声,随即皆已停下静立,南塘听这鼓声颇熟,似是元毒客的鼓声,李贽微微一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骏马嘶鸣,马蹄声尽处,东南、西北、东北三个方向各奔来了一人一骑。
南塘只见东北方向的正是元毒客,东南方向来的是一个老妪,一看大喜,来人正是程老夫人于落樵,西北方向也是一个老妪,看年纪和于落樵不相上下,一头乌发编成数不清的小辫子盘于脑后。
李贽起身笑道,“元毒你怎么这么巧,和两位贤妹一起来到此处”,元毒客哈哈一笑道,“南塘今日失魂落魄地出了城,元儿追之不及,便请我出来寻找,李兄你这心力真是了不起,十余里外便即闻见,老弟我甘拜下风”
说着三人已来到火堆旁,洪普三友见状已然明了,南塘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众人倒不见虚礼,便围着火堆坐下,李贽这才把众人相互给介绍了,原来洪普门下大大弟子,便是李贽、于落樵和蒙古的三娘子,便是从西北来此的这个老妇人了,此时她衣着已换成汉人装束,只是头发未解,虽然作普通汉人妇女装束,打扮得有几分像个中等人家的掌家主妇,但是气度难隐,洪普三友入门较晚虽有听闻,但是并未经过这位三师姐。
李贽道,“恩师的意思,两位贤妹可曾知道了”。
“老师兄,你这不关心我二人过得如何,一来便只记师傅他老人家嘱咐,果是大师兄风范啊”,说话的正是于落樵。
“师妹你节哀,是为兄的不是”,李贽歉然道,原来程老夫人长子已过世十余年,只留下程勉一人,老夫妇和枯荣二手视作掌上名珠,如今余下两子惨死,两媳也同时遭了毒手,虽仍有一女却远嫁,留下几个孙儿幸亏在无锡东林书院读书才幸免于难,这世上最悲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师姐你节哀”,说话的正是三娘子,“我也听闻了,我已查得了究竟,那覃花恶人已经伏法了,唐门中另有奸细,已经被我派人捉住处死,现在余下恶人便是那些倭人,现已查清,正是暗藏在中原的倭人奸细”,三娘子拉着于落樵的手说道。
于落樵叹了口气道,“多谢兄长妹子了,我三人同师学艺,当年师傅带着大师兄和我到了蒙古,离如今已有三四十年光景,老兄妹见面竟说这些难过的事,是我的不是”。
众人一阵默然,于落樵说着从身后马上取下一坛子酒并数只酒碗,远远闻到便是扑鼻酒香,南塘连忙接过打开,元毒客深深一闻,笑道,“好酒,这不是汾酒吗?”
“正是,元兄真是好酒之人,一闻便知,这酒是我刚出阁的时候家母送来的,我老家山西,每次思念家人之时,便取出饮一小碗,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坛,拿出来与元兄和诸位同门共饮”,南塘没想到于老夫人如此豪爽,众人一听也皆大喜,一扫刚刚的不快。
于落樵又道,“这第一口当由南塘你先喝,你如今是洪普掌门了,算是恭贺你”。
南塘一听窘然,连忙低头接过,众人大笑,看南塘喝完皆接过酒碗,洪普虽为出家人却不禁饮酒,李贽也算是个出家人,可连肉都不禁,众人便你来我往,不一刻便将这十来斤的好酒喝个精光。
三娘子和元毒客本是蒙古人,酒性极好,二人虽不答话,众人也知二人尴尬并不多言,师字来自朝鲜,也是个好酒之乡,李贽和天鼓就不必说了,连摩妙也是酒客,如今洪普门人聚集一起,虽然佛奴已逝,余下三友侍奉洪普不在,然而如此胜景,一坛好酒竟然不能尽兴。
三娘子见状便取出一只怪琴来,元毒等人却都识得,此琴名唤马头琴,是蒙古人常拉的乐器,说罢琴声一响,如马嘶吟,在草地上吃草的几匹马也跟着嘶叫奔跑,众人不解,没想到约有一柱香时间,西北方向便奔过几匹快马,南塘才知道三娘子是唤人过来,只见马上各有一个好汉,身形矫健,每人手捧两坛子酒,竟然不用缰绳,骑术精湛,让人刮目相看。
几人奔到火堆跑才放下酒坛,三娘子一挥手,几人也不说话便以手抚胸上马风驰电掣般地去了,三娘子笑道,“这酒是临时采买的,远不及师姐的汾酒为好,只供大伙儿尽兴了”
众人也不客气,各取一坛便饮,大说大笑,南塘自出生以来哪儿见过这种豪迈场景,众人酒到酣处,于老夫人取出洞箫便吹了起来,正是那声老楚曲,三娘子也取出马头琴拉了起来,箫声悲凉悠远,琴声坎坷呜咽,元毒听了怕众人又起哀切之意,知这些人皆是性情众人,悲哀过度又是在大喜大醉之时,忽悲忽喜必然重伤,忙取出腰声相和,箫声琴声虽不及鼓声激昂,然而此时已不显哀意,李贽放声高歌,天鼓低声呼和,摩妙师字一如惊鸿一如处子,起身漫舞,好一个洪普派,南塘只觉双眼迷离,昏昏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