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提前在这个小镇降临了。
程夏站在一张巨大的案板前,正努力抻直双臂。手里的一块儿面团不断的揉来捏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由一个团儿变成了无数的细丝。
“夏师傅,再来两碗牛肉面!”前厅跑堂的小男孩欢快的叫着。
“好咧!”
没看错,那个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不停的把面团儿变成面条的人,正是我们多日不见的,以前的程夏同学,现在的小夏师傅。
——
刚下火车的那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两个小时。程夏坐在小站简陋的塑料凳子上,着实六神无主了好一阵。
好在前半年的辛苦让她小有积蓄,兜里有钞票垫底,她也没至于太过慌乱。
虽说有些工作经验,但整体来讲程夏在社会上还算是菜鸟一只。可能每个学习好的同学都是个证书控,程夏在那间十元一天的小隔间里思考了三天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得先拿一个本科毕业证再说。
于是,她从小广告上找了一间培训学校,在咨询老师灿若莲花的滔滔不绝之下,她一次**了7800元,捧回了一堆成教出版的英语教科书。
书不难,专八水平啥都考得下来。可当她用半个月的时间读完了半年的书本之后,那间学校却一夜之间不见了。
程夏握着一张看不清字体的收据,除了能给人家工商同志找麻烦添乱之外,再也发挥不出别的功能了。
她记得分外清楚,那一天,她卡里只剩下了九十元钱,而那一天,也正好是八月十五,一个万家团圆本该坐在葡萄架下一起吃月饼看月亮的中秋月圆之日。
那一天,没有月亮。阴,有时小雨。
——
再好的英语在小镇上也找不到用武之地。这是一个很原始的地方,说是镇,其实大部分人们还都在从事着中国几千年来最传统古老的职业——种地。
程夏种地不在行,再说,她也没地可种。在街上晃悠了两天之后,她才在一家拉面馆里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一个月四百块,管吃管住。
撸起袖子干起来。
凡事就怕认真,一旦认真,服务员通向厨师的路也会变得很短暂。两个月的时间,程夏从一个洗盘子上菜的小服务员,成功的晋级为拉面馆里不可或缺的小夏师傅。
炒菜抻面,小夏师傅样样拿得起,处处玩得转。
她有时候甚至会一边颠着炒勺一边思考:我是不是天生就该是个厨师的料呢?嗯,太有可能了。兴许那两年多的英语学习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在最合适的时间里用快捷的方法变成最年轻的拉面师傅。
——
这一天,一大早外面就零零散散的飘起了雪花。
拉面馆旁边有所中学,一到饭口(吃饭的时间)那生意好的不行。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人们都想着吃口热乎的,于是这馆子里的生意更是出奇的火热。
从早上忙到下午,程夏脚不沾地。等到晚上十点多快要上门的时候,她才得空坐了一小会儿。
“夏师傅,今晚再多抻一碗面吧。”说话的人是徐大叔,小店的老板。
“好。”其实抻一碗跟抻两碗在劳动强度上已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店里来新人了,呵呵。”徐大叔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满脸红光的搓着手:“早就想着再给你招个打下手的了。这眼见着冷了,活儿肯定越来越多,就你和小壮是肯定干不过来的。”
这徐大叔还真不是敷衍。他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奸商,小镇上的原始居民,大部分还都保留着淳朴的本性。他是真想给程夏招个小工的,只不过能出得起的工资又实在是难以请来一个拿得上手的人。往往不是干两天嫌累跑了就是吵吵着要求涨工资。
煮好最后一碗面,程夏往里面撒了些胡椒面,就坐在桌边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就发现对面的新人似乎一直在看自己。那人开始只是一味的埋头吃面,程夏出去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
反正这样的新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程夏见得多了,也就懒得去打招呼。这人这会儿不吃了反而看着自己,啥个意思,没吃饱?还是嫌面不好吃?
四目相对,俩人都愣住了。
程夏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新招来的小工,竟然是那位早就从她记忆里消失了多时的人物——荆伟,伟大哥。
“有烟吗?”荆伟半眯着眼睛,问程夏。
程夏把最后一口汤呼噜到嘴里,扯过来一块餐巾纸抹了抹嘴。她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穿的厨师服有点大,当然,还是个男款的。她很怀疑这荆伟怎么就会认为自己能有烟给他。
程夏给他倒了杯茶叶水,推过去:“你先喝点水吧。”饭都吃完了,身上的凉气还没退,不知道这人在外面究竟呆了多长时间。
荆伟也没客气,端起来就喝了。
程夏发现,无论是吃面还是喝水,或者是现在,他放在桌面上的,永远是那只左手。
“你手怎么了?”程夏指了指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听到这话,荆伟的脸瞬间变了色。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抬了抬,像是给程夏示范一般:“废了。”
程夏瞪大了眼。
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那只手不是他的,说的也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我能有今天,还真得感谢一下你那个深藏不露的小老乡。”
陆程,这个名字,是程夏最不愿意想起的。
这半年里,她没日没夜的忙着,从没抱怨过馆子里的活是轻是重,也没嫌弃过老板给的工资是多是少。只有从天亮忙到天黑,忙到她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累到她倒在床上就能入睡,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去想那个人的名字。
不上网不看电视,更不会有什么报纸可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程夏一无所知。只要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打起来,恐怕她能在这个小面馆里一直安安稳稳的窝着。
“给你看条新闻。”荆伟打开了那台自打客人走后就被徐小壮关了的电视机。徐小壮是个懂事的小男孩,看到小夏姐姐讨厌看电视,以为她是累了一天嫌炒,只要客人走光了,他就会立刻把前厅打扫了,顺便也把电视关上。
屏幕里,那个背景一身笔挺的西装,被二十多个保镖前后护拥着。
远达上市了,陆程,现在是陆总。不是金皇,也不是几家夜总会,而是整个远达,一个市值数十亿的远达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程夏麻利的收起了桌子上的两只面馆,一边撩开帘子走进后厨,一边回头对荆伟说:“没事儿就歇了吧,明早五点起来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