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牛二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电视连续剧《水浒传》时,对高衙内的恶行气愤不过,曾经在一众小伙伴面前扬言,如果自己是林冲,就不会忍气吞声,一定大闹东京,宰了高衙内那才叫一个痛快。
为何今日事到临头,反而要做缩头乌龟呢?难道欺软怕硬是人的通病不成?
姓牛的人绝对不能吹牛,那样很容易飘起来。
这句话一直以来就是牛二的座右铭。
“既然自己当初在小伙伴面前,许下要给高衙内好看的诺言,此时此刻就绝对不能装怂!”
牛二给自己打着气,对着薛霸一抱拳,不卑不亢道:“薛端公何出此言呢?高太尉高风亮节,高衙内名满京师,堪称我大宋朝的楷模,纵然与黄四郎扯上了亲戚,也定然不会出手干预小小一个天汉州桥的归属,说不定是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一旁的董超心里一惊,“数日不见,这厮怎么就转了性子?”
在董超心目中,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牛二根本无法与其兄牛大相提并论,这厮只不过是一个满脑袋浆糊、空有几分蛮力的粗鲁汉子罢了,谁曾想今日里仅凭着三言两语,不但准确判断出了黄四郎的背后靠山,而且还将了自己一军,怎不让人咂舌?
惊讶归惊讶,毕竟董超人老成精,这一次又是有备而来,当下正色道:“衙内本不想管这档子事,但架不住黄五娘的枕边风,只好让老夫兄弟二人前来传个话。”
“仅仅是传个话吗?”牛二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索性把心一横,道:“牛某愿闻其详!”
董超呵呵一笑道:“衙内自幼喜好舞枪弄棒,最爱西夏打造的刀剑,二郎若是能遂了他心意,又何愁天汉州桥的归属?”
牛二久在市井厮混,后世又喜欢读书,当然听说过“契丹鞍、夏国剑、高丽秘色”,是当时最没有争议的世界名牌。
在契丹的马鞍子,高丽的密色青瓷,以及西夏的刀剑这三大名牌之中,西夏刀剑尤为难得。
大名鼎鼎的学士苏东坡,曾经获得一把西夏刀剑,如获至宝,专门开了一次盛宴来庆祝,他的学生晁补之还为此赋诗一首,写下了“红妆拥坐花照酒,青萍拔鞘堂生风”的名句。
宋钦宗赵桓,也就是此时的太子殿下,就以佩戴西夏刀剑为乐,简直是顶在头上怕掉喽,含在嘴里怕化喽,由此可见西夏刀剑的珍贵。
牛二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稀有之物,衙内尚且不能得手,何况小人?”
“二郎又何必小瞧了自己?”董超指了指西桥头处,轻声道:“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汉子手里拿着的,不就是一把西夏刀吗?”
牛二顺着董超的手指望过去,不由得叫出声来:“青面兽杨志!”
杨志的祖上杨景,也就是后世熟知的杨六郎,曾经在延州与西夏军交战多年,缴获一把上等的西夏刀是非常有可能的事,而这把刀也许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杨家的传家宝。
命运真会开玩笑!牛二有些想不通,他这一生,怎么就绕不开那个脸上生青记的人,和他手中的那把宝刀呢?
忽地,牛二又差一点儿笑出声来:“高衙内只是想要杨志那把宝刀而已,又没有强逼着我去硬抢?我只需到孔目哥哥那里筹借个千百贯钱钞,便可将此事摆平,何乐而不为呢?”
孙定的娘子林新月在天汉州桥下开着一家酒楼,名唤新月楼,生意相当红火,千百贯钱钞对他来讲并不算什么难事。
“两位端公稍等,小人去去就来,一个时辰之内,管将那把西夏刀送到高衙内府上去。”
牛二拿定了主意,朝着董超、薛霸施了一礼,刚要走,却被董超唤住:“二郎留步,衙内还有交待。”
“董端公请讲,小人洗耳恭听。”牛二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果然,董超接下来的一句话,对牛二来讲,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衙内说,西夏刀价值不菲,二郎倘若出钱去买,岂不是要倾家荡产?倒不如拿出你们破落户泼皮的看家本领,将杨志那厮的刀讹诈了!”
牛二一愣,随即笑道:“多谢高衙内美意,但小人情愿倾家荡产,也不愿坏了大宋朝的律法。”
董超沉下脸来,一字一句道:“牛二郎,老夫来时,衙内再三嘱咐,一定要你把刀讹诈了,若是用钱买来的,他不要也罢!”
“花花太岁高衙内果然是家学渊源,竟然能将一招借刀杀人,玩得这般炉火纯青、高深莫测?”
牛二总算明白过来了,倘若高衙内只是贪图杨志的宝刀,而又不想花银子买的话,只需向高太尉说一声,补了杨志那个劳什子殿司府制使职役,杨志还不乖乖将宝刀献上,何必要如此费尽周折?
看来高衙内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借青面兽杨志的祖传宝刀,结果了自己性命,这样既能让他的新科舅哥黄四郎乘虚而入,占了天汉州桥的地盘,又能除掉青面兽杨志这个潜在的仇家,端的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牛二郎,你乃泼皮中的翘楚,讹诈之术想必早已出神入化,讹一把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日落之前,老夫兄弟两个在府衙对面的如意茶楼里静候佳音!”董超呵呵一笑,与薛霸二人施施然而去。
“日落之前?”牛二仰脸看了看日头,此时距离日落满打满算已经不足三个时辰了。
后世数年的刑警生涯让牛二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处境越危险,他反而越冷静。然而,眼前这个天大的难题好像光凭冷静已经无法解决了。
就在牛二拧紧眉头,束手无策之时,耳朵里却传来了两个路人的对话:
“慕容大官人,好久不见,如今在哪里发财呀?”
“原来是上官员外,久违了,小弟离开京城已有半载,在姑苏城开了一家酒楼,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已,如今故地重游,感觉东京又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姑苏慕容?”这两个局外人几句简简单单的对话却让牛二眼前一亮:“金庸老先生笔下的‘南慕容’,不是有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高衙内想借杨志的宝刀杀我,我何不也借杨志这把刀杀了他的妻兄黄四郎呢?非如此,怎出得了这口恶气?”
牛二主意拿定,随即将小指塞进嘴里,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唿哨声将落未落,人群中已经闪出两个人来,飞一般的赶到牛二面前,拱手便道:“牛二哥,唤我等兄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这两人一个叫做过街老鼠张三,另一个唤作青草蛇李四。
张三名唤张凤鸣,李四名叫李云聪。二人原来是酸枣门外的泼皮破落户,只靠赌博讨钱为生,后来跟了大相国寺遣来看守菜园的花和尚鲁智深,权且做了记名弟子。
鲁智深因野猪林事发,逃离东京之后,张三与李四唯恐高衙内报复,不敢再在酸枣门外讨生活,便悄悄到天汉州桥栖身,成了牛二的左膀右臂。
牛二先对张三轻声道:“张三兄弟,麻烦你到马行街走上一遭,打探一下黄四郎那厮的虚实,哥哥我自到州桥下的新月楼里吃酒相等。”
“牛二哥且把心放进肚内,说来也巧,我当年在酸枣门外有一个兄弟,名唤金刚辛五,如今正受黄四郎重用,要探那厮的虚实,简直是易如反掌。”
张三也有些纳闷,怎么牛二哥前几天大醉一场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只知道好勇斗狠,如今处事却是老到了许多。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施了一礼,急匆匆而去。
牛二指着西桥头的青面兽杨志,又对李四言道:“李四兄弟,看见那个脸上有青记的卖刀汉子吗?”
青草蛇李四望了过去,不由脱口赞道:“好一条大汉,纵是比之当年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也是毫不逊色!”
“兄弟端的是好眼力!”牛二点头道:“此人唤作青面兽杨志,乃是河东杨家将的后人,原来是殿前司制使,因为失陷了赵官家的花石纲,才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李四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道:“牛二哥莫不是看上他手里那把刀了吧?小弟倒是有个法子,管教哥哥如愿以偿。”
“噢?是又如何?这种好刀,哪一个不爱?”牛二想考量一下李四,也不说破自己的用意,故意反问道:“兄弟打算去抢吗?”
李四呵呵笑道:“牛二哥又打趣小弟了!纵是十个李四也不是杨制使的对手,小弟擅长的,只是鸡鸣狗盗之术也!”
牛二摆了摆手,正色道:“兄弟,哥哥我不要你去盗刀,你如今要做的,就是想法设法缠住杨志,千万莫要让他走了!”
“牛二哥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李四也是如张三一般的心思,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