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其浚没想到,萧川居然真的敢动笔。不过他自负才学,自然不会将别人放在眼里,心想:“刚才此人被我等那样挤兑,都不肯出手,必是胸无点墨之人。现在勉强为之,又能做得什么好诗?”
可是不等他想完,就猛然看到玉坠儿神色有异,不禁一呆,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他真做出什么佳句?
就算是真有佳句,也用不着吐血吧?
正在他心中疑惑时,他的同窗好友,也是开封府有名的才子孟善轻“咦”一声,念道:“烟花玉女俏梳妆……”
吴其浚松了一口,心中冷笑:“此句中规中矩,不过尔尔。”
四周嘈杂的声音一扫而空,落针可闻。人人都伸着头,想要看那白纸究竟写些什么东西,居然会让玉坠儿反应如此之大。
“洞房夜夜换新郎。”孟善读出了下一句。
“哈哈哈哈!”整个舞凤阁大厅顿时笑声一片。沦落为烟花之地的女子,可不正是“夜夜换新郎”么?
用这一句来形容,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吴其浚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孟善干脆拿起了那张纸,开始按照七言律诗独有的节奏,朗声读道:“一双皓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装就几般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静!
死一般的静寂。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说什么好。而那些陪侍女子个个眼睛通红,看向萧川的目光充满了仇恨。此诗就像是一张大手,将她们笼罩在外表的礼、义、廉、耻统统剥去,只剩下最本质的贪、欲。它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哪怕你是花柱,哪怕你拥有颠倒众生的容貌,哪怕你能歌善舞,但扔改不了你的身份——人尽可夫的**。
这下祸闯大了。
萧川揉了揉鼻子,不禁懊悔不迭。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没有忍住。看样子,今后只要自己踏入舞凤阁,这些女子恐怕都要扑上来咬自己的肉吧!当他看到玉坠儿时,心中仅剩的一丝怜悯之心立刻烟消云散。
哼,在你决定站在秦中玉一般,肆无忌惮的讥讽我的时候,就要做好承受暴风骤雨般报复的准备。
大厅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嘭!”
一声巨响在众人背后响起,众人连忙扭头望去,却见一名体态臃肿,穿着一身暗红色外套的妇人打翻了托盘,尖叫一声,吼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在我舞凤阁捣乱。来人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不用问,这妇人是舞凤阁**无疑。牛璜哈哈一笑,大步走到**面前,抓着她的领口“啪啪啪”的反复抽了十多下,随手把她甩开,气势汹汹道:“不长眼的东西,再敢聒噪,俺砸了你的招牌。”
**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很快就认出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的来历,吓得一个哆嗦,钻进桌子底下再也不敢出来。
既然撕破了脸,萧川再无顾忌,欺身到了吴其浚身边,阴测测的笑道:“吴公子,你觉得我这首诗如何?”
“你……你……”吴其浚一连说了三个“你”字,硬是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单论文采,此诗简单明了,颇有唐宋遗风。如果深究其意,可谓字字诛心。再看看玉坠儿的反应,就知道它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秦中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见吴其浚败下阵来,立刻站了出来,冷哼道:“凡事留一线,还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的好。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萧川如何听不出,这是**裸的威胁?看来明着斗不过,他开始玩阴的了。嘴角一翘,不就是耍勇斗狠吗?这可是自己的强项。他满不在乎的道:“秦公子觉得有什么坏处,不妨直接说出来,何必拐弯抹角?”
秦中玉一愣,没想到萧川居然会有如此一问,一时脑子空白,没了主意。那吴其浚却反应过来,目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休要嚣张。舞凤阁乃是合法经营的场所,在衙门中备了案的。你平白无故闯进来捣乱,破坏舞凤阁的正常经营,已经违背了大明律法。秦兄,你可速速通知伯父,将这无法无天的刁民收入大牢,好好整治一番。”
“好,吴兄说得不错。家父一向嫉恶如仇,对于违法乱纪的刁民,很有一套手段。”秦中玉立刻拍手叫好。
“你敢。”牛璜容不得自己兄弟吃亏,又要卷起袖口拼命。
吴其浚脸上布满杀气,道:“有什么不敢。惩治刁民,乃是知府的职责所在。牛游击,如果你胆敢阻拦,就是以军干政。相信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他自信满满,大明朝自建立以来,给军队设置了严格的权限,纵是牛璜位高权重,只要这一大忌,那也是必死无疑。
牛璜本就不善言辞,听他说得这么严重,顿时哑口无言,只急的抓耳挠腮,干巴巴的看向萧川。
萧川摆摆手,不急不缓的道:“好一个‘以军干政’。在下一条贱命,又何足道哉。牛兄,小弟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只要俺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牛璜咬牙说道。
“如果我真的倒霉,被秦知府关入大牢的话,你也不要急着救我。只需要写一封奏折,呈到我们英明神武的皇上面前。这奏折里就写,你无意间从舞凤阁路过,发现有几个身有功名的才子,在里面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当然,顺便也要捎带一点,外面的饥民如同刚出生的羔羊,嗷嗷待哺……”
此言一出,吴其浚等人立刻面如土色。须知,朝廷拔擢官吏,最重的并非才学,而是人品。
而萧川的这几句话,正是影射他们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的死活。可以想象,只要这一封“奏折”递上去,明年的会试他们想都别想了。甚至连他们现有的功名,都会被剥夺了去。
好一招釜底抽薪之际!
吴其浚不禁暗暗后悔,如果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而丢掉功名,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孟善连忙走过来打圆场:“吴兄、萧兄,二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死呢?大家毕竟都是开封府中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由我做东,请大家好好乐上一回,培养一下感情。小生对孟游击也是闻名已久,如若不弃,不如坐下同饮?”
秦中玉和吴其浚对视一眼,露出一丝侥幸。今天的事变数太大,他们都不愿再招惹萧川这个“刺猬”,如能就此言罢,那是再好不过。当然,待此间事了,以秦中玉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对对,大家既然都没什么大矛盾,不如就此言和了吧。萧兄,刚才都是在下不好,特向你赔罪。”
秦中玉打蛇随棍上,笑容满面的道。
变脸比翻书还快,萧川腹诽一句,不动声色道:“既然秦兄这般说了,在下自然不是没有肚量的人。只是,以几位的身份,再流连于舞凤阁,似乎有些不妥吧?纵然牛游击不会出手,难保一些小人不会无事生非,以这件事攻击几位的名声。若因此影响了吴兄的前途,我会很不安心的。”
吴其浚一怔,感觉后背凉嗖嗖的。连忙问道:“请萧兄赐教。”
萧川心中一动,遂笑道:“其实很简单。想要挽回诸位的名誉,只需要几位以自己的名义,拿出一部分粮米,主动分发给城外的百姓。一来百姓可以感恩戴德,二来诸位就算小节有亏,但却占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想来谁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呵呵,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具体如何,还请几位再斟酌斟酌。”
虽然口中是这样说,萧川心里早就将这些人当成了肥猪,不痛宰一顿,怎么能对得起自己?
“粮米?这年头,能到哪里弄来米粮?”孟善苦笑道。
“在下听说,今天黄河古道岸边,停靠着一只船舶,里面装满了粮米。几位不放前去一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萧川似是漫不经心的提醒了他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