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一刻,天还眯着眼,脖子以下往西去一片黑。李凡早起,睁眼探光的刹那,痛苦得咬紧了牙,猛地闭眼,眉头深皱,不动,等缓过神来,才长长吐了口气。
多日以来总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身体境况每况愈下,难言的疲劳令他苦不堪言。祖母离去,令他的精神倍受折磨。
但是生活还是得向前的,未来是活人的世界;情感也是活人的专利,这点他想得明白,看得通透。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由无到有,又由有到无的循环往复的过程;许多人受到复杂纷繁的万事万物的表象的迷惑,因而产生了各种烦恼与贪念。祖母离去,作为一个正常的人而言,他当然会悲痛。但是如果总是处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那不就是愚蠢了吗?能够让人摆脱烦恼的方法有三种,哲学的思考、宗教的救赎、文学的审美,很显然,李凡选择了第一个。
几分钟后,出现在了门外的马路边上,顶着幽寒的晨风,快步跑去。家庭境况艰难,营养欠缺,故只得通过高强度的锻炼提升身体强度,他每天五点半都会准时起床,围着东都市跑一圈,大约七公里,耗时接近五十分钟。课时没有多余的时间,周末加倍,接近十五公里的行程,其中还有一段很长的山路。
六点二十左右,顶着一身汗,脱下已经找不到干处的运动衫,烧水的同时开始刷牙,洗澡的同时开始煮早餐——只有粉条,放在锅里开火加水后就不用再管。
六点五十,准时出发赶往学校。大约十分钟左右,来到校门口,并未进入,而是朝着旁边的一座破瓦房走去。
瓦房在风中艰难挺立,像是一位日暮西山的老人。侧目望去,屋顶的许多泥瓦早已经破碎,屋子里的一些破旧的棉絮、背篼等物隐约可见。学校周围全都是高楼洋房,这座瓦房到显得突兀。城里人眼光高,一般看不到这样的东西,天上明晃晃的星星最为灿烂,更加吸引人。
李凡敲了下门,久久没有动静,侧目,凝视天边点点星光。许久,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经不住风的木门,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啪的一声,昏黄的钨丝灯发出半死不活的光,房间的全貌慢慢显现出来,阵阵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腥臭味伴随着潮湿的浊气,几乎令人窒息。
“婆婆总是起那么早,”李凡一边打开书包一边自顾自道:“我五点半起,婆婆四点起,真应该向她学习。”语毕,他从包里掏出了两个塑料包装袋,双手捧着放到桌上。感叹的同时,仰头环视着屋子,不由得久久的沉默了,咀嚼肌突兀的鼓了鼓,眼里窜出一缕难以言表的光芒,很快又消失了,转身走出去了。
转过街角,来到校门口,正要进去,一只手突兀的搭在肩上,李凡转头,原来是好友徐波,他的前桌,两人便同行。
说笑之际来到门口,推开门走进教室,灯光明亮,已经有十多位同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奋斗了,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正是这理了。
李凡一声不吭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徐波也并未说话,拿出自己的卷子开始了一天的辛苦耕耘之旅。李凡转头注视着自己的同桌,小声道:“老郭,你是不是又没有吃早餐?”郭云看了看他,片刻,眼里闪过一缕悲戚的光,摇了摇头。
李凡眉头一皱,看着他不说话,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走出了教室。
不多时,李凡再次走了进来,这时一同进来的人已经不少,偌大的教室里也渐渐嘈杂了起来,却并非闲谈,大都在低声讨论着那些外星人见了也发懵的数学题。李凡走到位置上坐下,然后转身将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在了桌上。郭云侧目,惊讶道:“没吃早餐吗你?”。
“是啊,没吃,来,一起。”李凡抓起一个往嘴里赛,将剩下的推到了郭云的面前。
郭云摇了摇头:“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推了过去。
“Are you sure?”
郭云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也不吃了,都说了是兄弟,但是陪我吃几个包子都不行,这算什么兄弟?”李凡皱眉。
“这……”郭云一阵错愕,愣愣的看着他。
李凡耸了耸肩。
“行行行,我陪你吃。”郭云抓起一个包子撕成两半,两口就将一个完整的包子解决了。
“这才是兄弟嘛!”李凡自得的笑了笑,然后又拿起一个,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凝神于面前的卷子……
许久,郭云没有打扰他,但是已经换了两次桌位,李凡猛地直起了身板,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见桌上还有三个包子,但是已经冰了,看了看郭云,神情凝固了瞬间,继而笑了笑:“看来买多了,吃不下了,扔了吧!”说着,抓起来就要往垃圾桶扔,郭云道:“浪费可耻,怎么能这样!”
“可我真的吃不下了,你来解决么?”李凡无奈地看着他,手扬着。
“拿来,哥就喜欢吃。”郭云接过。李凡微笑了一下,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卷子上。
一张百所名校数学卷,上面的题目份量很重,题目类型怪异而且偏,远远超过了高考的难度,但是李凡自高一起就坚持做每天一张,两年来也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他与别人不同,每做一个题,总要仔细思考这个题目考察的目的以及知识点范围,然后把知识点一般化归纳总结下来写在笔记本上,两年来他已经写了六个厚厚的笔记本。数学成绩很好,用他的数学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如果能够继续努力下去,考北大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笔记本上写得满满的,卷子上却从来没有动过刀,旁边摞着的一米高的数学卷,白净如新。老师早已知道他的风格,所以不但不批评,反而很欣赏。
和往常一样,有的同学会拿一些无从下手的题目找他,然而今早的李凡却一直不在状态,总是说着说着便没声了,请教的同学便疑惑不已,就发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沉思,来者以为他是在思考某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并未打扰,走了。等到李凡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他甚至都没有听到上课铃响。
一阵出神,继而又猛地甩了甩头,然后不得不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开始上课。
然而,一节课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有三十分钟都不在状态,其间不只一次的暗示提醒自己,但是作用明显不大,老师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但是并未点名。郭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到:“你怎么了,没事吧?”李凡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下课铃响,李凡急匆匆走出教室门,任课老师略感意外,一些同学虽也注意了,但并未在意。
这个世界固然重要,但是也依旧比不上他们的大学梦。
郭云跟了上去。李凡来到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片刻,盯着镜子,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个老人到底是谁?”然而,时间过得很快,正当他出神之际,上课铃又响了,他只得急忙朝着教室方向走去,不料却与郭云狠狠的撞到一起,两人纷纷向后倒去,顿时天旋地转,李凡一把抓住郭云,笑着安慰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往教室跑去。
这个早上,他的课一直不在状态,直到回到家里,书包一丢,倒在床上,侧脸凝着板壁,一动不动。
“小伙子你回来了。”一阵突兀的沙哑声音传来,李凡被吓得猛地瞪大了眼睛,继而猛地的坐起来,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谜一般的老人又出现在了眼前,可是门窗并没有打开过,李凡感到极其迷惑,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实在令人难以琢磨。这令他的心里不免又开始紧张起来,老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于是慈祥的笑了笑,道:“小伙子不要紧张,我老人家不会对你不利,喏,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午饭,想必你今天的生活费已经花光了吧?”李凡一愣,继而说到:“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
“呵呵,我老人家从不干那种事,但是对你却很欣赏,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饭盒子。
李凡瞅了瞅饭盒,又瞅了瞅老人,心理的警惕性并未打消,缓缓打开盒盖一看,一阵诱人的香味瞬间沁到骨子里,李凡狠狠咽了咽口水,一盘红烧鸡胗,一盘油炸土豆,一碗白米饭,色香味俱全。这些菜他在食堂里从来不敢点,兜里的钱精打细算下来一个月刚好够填饱肚子。
怎奈李凡却没有动,而是看着老人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老人家,我不能无故吃你的东西。”
“嗯,对,”老人点了点头:“小子有骨气,我老人家就喜欢吃有骨气的孩子!啊不,是佩服有骨气的孩子,嗯,是佩服。”
闻言,李凡心中一阵恶寒,眉头一皱。见状,老人了立马绷直了已经绷不直的背脊,眨了眨眼,郑重解释到:“我老人家确实有事找你帮忙,不过时间不早了,你先吃,我们边吃边聊。”
李凡犹豫片刻,看了看他,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哪来的勇气,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吃起来,老人坐在旁边一脸慈祥的看着他,仿佛一头贪婪的狼色迷迷的盯着一头小白羊。
不多时,李凡道:“老人家,有什么事,您说吧!”
“嗯……”老人看了看旁边的板壁,道:“昨晚......,你可能没睡好吧?”
“呵!”李凡冷笑:“这还用问?突然间冒出这么两个东西,我还守着它们睡觉,能睡好吗?”
“是啊,也对,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昨晚上就嚷着让我老人家退房了。可是小伙子你却没有。”老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要不是之前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的神经已经麻木,恐怕也要被吓得半死!”实际上李凡是有意这般说,因为他的状态更多的是受到祖母谢世的打击,这样说是想看看对方如何应对。
“这就是我要你帮忙的原因之一。”
闻言,李凡道:“一直都在说帮忙帮忙,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可别是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吧?”
“呵呵,年轻人真爱说笑,”老人站了起来,“我不会惹上法律的麻烦,我老人家是想请你……”老人猛地转过头盯着李凡:“睡到里面去!”
还未等老人说完,李凡就像触电般唰的站起来,蹭蹭往后退了几步,背心直冒冷汗,盯着老人,眼放精光!心中有大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