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昏睡了几日,我从寝殿里偷偷的溜出来,拖着白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未梳,这番模样到有几分渗人。
绣花鞋踩在台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伸手推开院门,吱呀一声,正好有阵风吹来,院里的两人抖了抖。
“星君可让我好找。”我提起裙子走了进来。
司命星君愣了愣,“殿下?”
一旁的月老一口酒呛住了,拼命地咳嗽道,“小殿下,我这半条命要给你吓没了!”
这两人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对着月光喝酒喝的倒是舒服,我冷哼一声,在石凳上坐下,“少废话,上酒。”
司命星君砸吧砸吧嘴,“殿下,您这大病初愈,喝酒不好吧?”
“不好?”我挑了挑眉,“那如何是好?星君爱上凡人就是好?不仅如此还偷偷的给她改命格这也是好?”
司命星君面上白了几分,连忙道,“小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私自修改命格可是触犯天条的!”
“拿酒来。”
月老看看我,再看看司命星君,摇了摇头,吩咐仆人拿了一壶还没开封的桃花酿端上来,放在了我面前。
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我曾经埋在紫宸星月的桃花酒,现在也能喝了,不知道墨北有没有把它挖出来。
这么想着,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酒坛的边缘。
“星君,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揭你的短,我是有求于你。”
司命星君有些不爽,“殿下请说。”
我瞥了一眼月老,只见他装作喝酒的模样,但其实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借一步说话。”说完,我直接抱着酒坛出去了。
在门外的墙边等了一会,司命星君才不情不愿的跟出来。
“星君可算过天人命格?”
他皱了皱眉,“天人命格从未算过,其生命无限长,变化多端,如要测算恐怕是有些困难。”
“您的意思是说可以算的出来?”
司命星君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过,位阶越高的仙者神者越难测算。”
“那好,我请求你替我测算一下墨北尊上的命格。”
司命星君呆住了,嘴巴张开发出一个啊字。
“殿下您要测算谁的?”
“墨北尊上的,就说行不行吧!”我不耐烦道。
“殿下三思啊!”
“什么意思?”
“尊上的命格不是我等能够有资格窥视的!这恐怕是上界机密了!”
我的眉毛拧了起来,“有何不可,你知我知,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即使这样也不可。”
我看他态度坚决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着急,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不可?”冷笑一声,“星君在凡界的爱人我也曾去看过一次,叫玉蝶是么?倒是个漂亮的姑娘,只可惜……”
司命星君呼吸一滞,沉默不语。
“老老实实的替我算命格,否则的话那个叫玉蝶的就小命不保了!”
我以为这样司命星君便会答应下来,谁知他苦笑一声。
“天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私自修改命格的事被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怔了一下。
“罢了,殿下,您的事我答应了。只是希望有时间您能替我去看一看玉蝶。”
“只要你算出来,我会去看她。”
司命星君笑了笑,笑容苦涩无比,“好,我相信殿下不会害她的。”
有了他的保证我心里宽敞许多,接下来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从深秋到了隆冬,就在我几乎以为司命星君是骗我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复。
那天,我正坐在窗边读书,有侍女通报,我连忙迎了出去。
数月不见,司命星君沧桑了许多,他风尘仆仆的走过来,发丝凌乱。
我邀他到亭中详谈,等到我把侍女摈退后,他才徐徐道来。
“关于尊上的传说殿下应该都了解了。自尊上出生的那一刻起,本应风平浪静,一帆顺利的才对。但是之前,就在前不久,命格突然出现了波动。”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而这番波动也将之后的命运改变,从而出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我急急道,“是什么?”
“这个……只知道是一个劫,但具体是什么我就算不出来。”
“那,劫难会危及生命吗?”
司命星君坚定的点头。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扶住桌子,强稳住,“方才你所说的波动,是与此次尊上闭关有关系吗。”
“正是。”
“也就是说尊上闭关的原因就是他命格出现转折的原因吗?”
“是的。”
话已至此,不用明说也知道,因为我,他本该一帆风顺的命运现在多了一个生死劫。我心情何其复杂,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变得抖抖索索起来。
我颤抖着问他,“可有方法破解?”
“殿下,”司命星君叹了口气,“生死劫如要破解就得以命换命,具体是以谁的命来换尊上也就不得知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这几日我会去凡界。”
“如此,多谢殿下。”司命星君拱了拱手。
送走了司命星君之后,我继续坐到窗边读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司命星君的每一句话都犹如一块巨石砸在我的心上,疼痛不已。
我从小便不爱欠着别人什么,别人若是要对我好,我应该数倍还回去才是。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他的好。
墨北沉静淡漠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紫宸星月的入口。
半月之后四姐又来到我的寝殿,她看见我拿着本书坐在窗边发呆,伸手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修仙之人都没你这般用功,整天坐在屋子里发呆。”
见到四姐我有些惊讶,自从四姐嫁出去之后就鲜少来上界,更别说来我这里。
“四姐,你怎的来我这里了?”
四姐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你身上快长草了你知道吗?”
“……?”
“母后的生辰你不会忘记了吧?”
母后的生辰?
我记得母后的生辰是在十二月,而现在是……几月来着?
四姐又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我与绍卿一同来上界为母后祝贺,却不想你这乖女儿连她老人家生辰都忘了。”
我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兴许是许久不曾出门。”
四姐在我面前坐下,叹了声气,“灼儿,遇到事情只知道逃避是不对的,你应该好好的解决才是。”
要是真的有四姐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我现在完全的陷入两难的境地,心里一面放不下,另一面又担心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他遇劫。
我沉默了半响。四姐见我说不出话来,也不再强求,只是说道,“还有几日才是母后的生辰,你老待在寝殿里也不是办法,有想过出去散散心吗。”
“遇到烦心的事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四姐笑了笑,“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最近人界正逢下雪,那等美景是上界也不能看到的,不妨去人界走一走?”
说起来答应司命星君的事我还没有办到,这些日子只顾着当缩头乌龟了,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母后的生辰不需要我帮忙吗?”
“都准备妥当了,你只管去玩吧。”
我点了点头。
四姐做事麻利,转身便吩咐侍女去准备行李,“雪景虽美,灼儿你可要注意保暖。”
“我去去就回,不用准备冬衣。”
“还是小住几日吧,我给你多准备一些银两。”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四姐忙里忙外的样子,那阵仗就像是我常住不回了似的。
趁着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偷偷溜出来去了司命星君那里。
他那里已经完全被监禁了起来,看来父君已经知道他的事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去见他也得要层层通报,这事恐怕最后要传到父君那里去,想了想还是算了,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人界的雪下的真大。
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像三月的柳絮,轻柔。
雪花自灰暗的天空落下,轻飘飘的被风吹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纯白的。
四姐说的没错,看着这纯白无暇的雪就好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一扫而空变成空白。
我穿着四姐给我准备的红色的斗篷,宽大的帽檐是一圈白色的狐毛。怀里捧着手炉,到也不觉得寒冷。
只是走在雪地里走久了,鞋袜都有些被浸湿。
施法变干了几次后又湿了,我不禁有些懊恼。
跺了跺脚,将鞋面上的积雪抖落,刚抬头就看见玉蝶从我面前走过。
街上行人不多,路面湿滑,她走的小心翼翼。
想了想没叫住她,跟在她身后拐进了一个小村庄。
玉蝶住在城郊,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去。丈夫出门劳作,妻子则在家操持家务,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家庭。
只是我没想到,司命星君爱慕的人是有夫之妇。
更没想到玉蝶还有个孩子。
玉蝶一进屋,里面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啼声,紧接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孩子怕是饿了,见到你回来等着喝奶呢。”
“多谢张婆婆帮我看孩子,天气寒冷,婆婆早些回去休息吧。”
“哎!”老妇人应了一声。
老妇人出来的时候我来不及闪躲,被她正好看见了。红色的斗篷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甚是惹眼。
“你是……”老妇人的眼里多了几分猜忌。
“我……呃……是来找玉蝶的。”我抿了抿唇紧张道。
“谁呀?”玉蝶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我,有些疑惑。
“说是来找你的,熟人吗?”张婆婆问道。
“我并不认识,不过既然是来找我的,就请进来吧。”
张婆婆上下看了我几眼,什么都没说,佝偻着背,慢吞吞的离开了。
我跟着玉蝶进了屋,屋里烧着柴火,很是暖和。
她怀里的孩子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
“我给孩子喂个奶,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就来床边坐下吧,过会再给姑娘看茶。”
“不必了,”我连忙道,“我坐一会就走。”
“好。”玉蝶也不勉强,对着我笑了笑。
看到她解开衣襟的时候,我的目光不自然的望向了别处。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那姑娘是坏人吗?”玉蝶哄着孩子,温柔的说。
“不知夫人可还记得长风?”
玉蝶手顿了顿,问我道,“长风……是哪个长风?”
我愣住了。
“夫人不记得了吗?”我站起来,伸手比划了一下司命星君的身高,“大概这么高,长得不错,一笑起来特别温柔的那个人?”
“如果你说的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等了他那么久,他却像消失了一样。”
“久?”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爱的人不是有夫之妇,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熬不过红颜老去最终嫁给他人的女人。
“长风总和我说他是天上的神仙,能给我改命,我不信他的话。后来他消失了,我才觉得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他真的改了我的命。”玉蝶轻轻的拍着已经酣睡的婴孩。
屋子里的柴火安静的燃烧,偶尔发出啪的一声。
原来他给她改的命,是想让她嫁给别人,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
对于玉蝶来说这确实是个好的结局。
凡人命短,玉蝶往生之后,记得这一切的恐怕只有司命星君一个人。
“姑娘究竟是谁?为何与我说起长风的事?”
我起身,将手里的手炉放到孩子的怀里,“我是他的熟人,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的吗?”
“熟人?”玉蝶微微张大了眼,惊讶道,“莫非……姑娘是?!”
玉蝶怀里的孩子抱着手炉蹭了蹭,我笑道,“天气寒冷,手炉就送给小孩子暖暖吧。”
说罢,我拾起一边的伞,走到门口,撑开。
玉蝶追了出来,急忙道,“姑娘留步!”
我站在雪里,撑着伞,回眸看向玉蝶。
只见她眼眶微红,扶着门框,与我道,“劳烦姑娘替我告诉长风,我从未等过他。”
“好,我会告诉他。”
与玉蝶作别后,我再次回到城里,四姐替我准备的行礼我一个也没带,盘缠倒是带了不少。
正寻思着找间客栈休息下,结果就遇到了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手里的伞轻轻滑落,掉进了雪地里。
前方的人注意到我,缓缓的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