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九年春。
清越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上一年的冬天,历时两年的几国战争结束,清越大败龙威、苍狼两国联军,于平江口水淹二十万联军。
龙威国,赵后所生嫡次子,龙威五皇子战死,这位五皇子是位传奇的人物,很得威皇威后喜爱,是其嫡兄龙威太子不可或缺的助力。
他这一去。龙威国重新洗牌,局势动荡不安!
而苍狼国,国主的胞弟,战神王爷不知所踪,至此,两国再无与清越抗衡的实力。清越一跃成为三国霸主。
诸国莫不望其项背!
始有小邦名“知”,以皇子为质,一时之间各国纷纷效仿,都遣送质子于清越。
此时,清越太宗显帝堪堪即位五年,后世称“显越盛况!”
清越太宗皇帝五年,诸国纷纷质于清越。
清越为彰显大国气度,将皇宫西侧西五所划出去供诸国质子居住,并设质子监,请太傅为这些他国龙子凤孙们传道授业。
天启三十二年,清越国,太宗皇帝第九个年头,都城邺!
星月如勾,清泠泠的挥洒了一地。
藕花巷。
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无论是妓馆还是倌馆都是一派繁华景象。
淑女居。
一个穿着嫩绿小衫,头顶双螺髻的丫鬟面无表情的打着灯笼穿过重重回廊,越过一等、二等小院径自进入三等小院里的一间卧房里。
她轻轻敲了敲昔日邺城双姝之一阮明菲的房门,听得里面没什么响应,便走了进来。
看到床上蜷缩的那个人影后,郑芊的心不自觉的抽了抽!
斑点狗点点在郑芊来的第二个年头便病死了,小茹也在两年前梳拢作了接客的姑娘,阮明菲便让郑芊贴身伺候。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艰难的抬起头,看到来人眼睛一亮,然后又瞅了瞅门口,眼里的光霎时便暗淡了,她睁着大眼问道:
“小芊,怎么样,今天还是没来?”
郑芊微微顿了顿,最终还是默然的摇了摇头,眼见的阮明菲像抽光了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颓然的倒向了床榻。
郑芊鼻子发酸,却还是不得不道:“姑娘,刘妈妈吩咐,城东的朱屠户今儿择了姑娘的花签,妈妈让你好好收拾收拾,莫触了恩客的兴头。”
阮明菲听了这话,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挣扎着起身道:
“罢了,沐浴吧!”
郑芊应诺,出去传水,回来后便准备侍候她沐浴!
阮明菲正怔怔的望着她,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量还未长成,眉眼间还甚是青涩稚嫩,但却有一股令人说不出来的怦然心动!”
水来了,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她黛眉一蹙,摸了摸水,喝骂道:
“不长眼的小贱货,要烫死我啊。这么贱,毛还没长齐呢就学会穿红着绿的勾引男人了,果然是天生的贱胚!”
郑芊嘴角抽了抽,习惯性失聪。
同时不自觉的在心里对骂“你才贱,你全家都贱!”
等着伺候完这位拿乔的祖宗,却见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熄火,却是更加起劲儿
“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打量老娘治不了你了,贱胚子!”
说着拿起旁边的团扇便劈头盖脸的挥了下来,郑芊敢怒不敢还手,
“特么的,这是什么世道啊!累死累活的做童工被奴役不说,还时不时的挨打受气。”不由得,她有些心冷。
耳听的阮明菲母老虎般的咆哮道:“把这贱丫头给我赶到柴房去劈材,别在这儿碍姑奶奶我的眼!”
昔日名姬的积威还是有一点点的,外面的杂役听了便要进来。
郑芊抬头怔怔的看了看她,阮明菲却是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她压下了心底的酸楚,麻利的收拾了自己少的可怜的东西,临出房门时,轻轻的对她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保重!”
然后,她便随着杂役一起去了柴房。
阮明菲自郑芊走后,便静静的发了会儿呆,半晌,轻轻呲了声,穿着红比甲扭着腰身去接朱屠户去了。
四个月后,厨房。
郑芊就着灶火吹了几口气,在烟火串起来前快速的后缩,总算是点着了,她慢慢地填着柴,陷入了思索。
听说阮明菲病的快死了!
后院和前庭就是两个世界,她刚刚听各院过来取饭食的小丫鬟们议论,这位八年前以色艺双绝闻名天下的艳姬得了脏病且命不久矣。
她止不住的伤心,四年来阮明菲待她颇为不错,脾气虽是火辣无比却是少见得风尘奇女子,心地良善。
可惜在开妓院的刘妈妈看来她就是一个用来捞金的工具。而今这个工具已经是昨日黄花没了利用价值!
以前还看着宋小侯爷的面子多少有些顾及,自从宋小侯爷不再登门淑女居,这位昔日的名妓便沦为下三等姑娘,住在三等居室里,接的客人也成了贩夫走卒之流。
这病估计也就是从这些人里得的。
郑芊心里难过的紧,她顿了一会儿,端起偷偷细熬的米粥,出了厨房,七拐八拐的朝着旁敲侧击打听来的地方走去,这地方十分残破,据说是那些年老色衰无处可依的娼妓所在,这些过气的女人们偶尔也还出去逮个跑堂打杂的客人聊以慰藉。
屋子里一共有四张床,因是白天,那几个女子都在休息,郑芊悄悄的走到角落里,床上的女子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明媚张扬,妖娆风姿,她的眉眼依旧,但是脸上却长着渗人的疮,胸口起伏的厉害。
听到有人靠近,阮明菲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是郑芊,她稳了稳气息道:“你来了!”
郑芊点了点头“你别说话了,吃点东西吧。”
阮明菲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还端着东西,她古怪的笑道:
“平常常骂你贱,你还真是有点贱呢,上赶着找死呢,也不看老—老娘愿不-愿-愿意!”
郑芊眨了眨眼镜,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这个人到此时也不愿意说一句好听的话。
阮明菲得的是梅毒,俗称花柳病,会传染。
明明是担心把病传给自己关心自己,却非要用伤人的话说出来,她坐下来道:
“我回去用酒、醋洗洗,小心点沾染不上的。”
阮明菲闻言默然。
郑芊喂她喝了粥便起身,拿起自制的手套将她的床褥换了下来,上面满是大小便的异味,她将这床褥包好,准备一会儿去烧掉,同时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被褥给她换上,她身上的衣物因为身上的恶疮发脓,除非剪掉已经是除不了了。
她知道的太晚,已是过了她能治疗的阶段,阮明菲此时已经全身溃烂,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郑芊不由得有些无力,她前世还只是个学生,只稍稍知道些中医的皮毛,算起来还比不上这里稍有经验的坐堂大夫。
如今,眼见阮明菲如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的难受的厉害!
阮明非默默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半晌,看不清楚本来面目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眼里浮现出挣扎,郑芊了然的看着她,揉了揉发胀的鼻子问道:
“你想说什么?”
只听得床上那人幽幽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傻透了!到如今还念着那位风流潇洒的小侯爷!”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有能力过上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
你知道吗,小茹前两天也来看我了,她来是告诉我,她要走了,府尹大人家的师爷看上了她,要赎她做第十一房的姨娘。她答应了,据说这位师爷已经年过半百。”
郑芊闻言大恸,“你不傻,再没有比你更加精明的人了!”
阮明菲听了她的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呀,早晚得被自己的良善给害死。记着姐姐的话,以后别老是犯—犯贱!”郑芊捂着嘴巴,哽咽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说着便转身就走。
只听得身后有人喃喃吟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的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她快步走出那间让她窒息的屋子,抬首四望,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妓院大开,一派纸醉金迷,哪有方才陋室里凄凄惨惨戚戚的女子和那可悲可叹的情谊。
她静静的站着,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终于下定了决心想着心中的某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