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碌碌半生,陆某自以为道法已经相当高深了,却还是没能成仙。于是,时常抱怨天道不公,醉生梦死,嬉笑怒骂。
有一天,陆某忽然悟到了一个真谛:莫非,这天上早已是仙满为患,没有空缺,所以我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位列仙班!对极!一定是这样!
于是乎,陆某每晚夜观星相,见流星划过,便立刻诅咒:死个神仙!死个神仙!……
也许是诅咒太多,终于触怒上天,天谴降临了。
就在陆明刚满十岁那会,陆某暂时栖身的破庙里闹鬼了!而且还不止一只,满屋子都是!一到夜里就闹腾起来,掀瓦砸锅,摇床推窗,阴风恻恻,如泣如诉。更有下作之鬼,对陆某抠鼻挖眼,下绊子……
奇的是,那些鬼就折磨陆某一人,对陆明却秋毫无犯。
陆某牛脾气立刻上来了,他使尽浑身解数,毕生所学,结果硬是斗不过。被折腾了两天两夜,就奄奄一息了。这天上午,眼瞅着人就不行了。
临死前,陆某把陆明叫到跟前。
“儿啊!爹……爹快要归天了!”
“爹!爹!你别死!别死!”陆明一听,顿时泪如雨下。他人虽小,心里边却明白的很,懂得舔犊情深。
此时此刻,陆明遥想他爹平日里靠装神弄鬼的混几个小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买几个包子,还要把肉馅挑出来全部喂进自己的嘴里,看自己一口一口吃下,他爹心里比吃了蜜还要香甜……
如此一幕幕浮现眼前,令陆明痛彻心扉。
“儿啊!爹……对不起你啊!”一生刚强如铁的陆某,一时间泪如泉涌,死灰色的眼中满是无比的担忧和深深的眷念。
“爹!是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陆明痛哭流涕道。
“爹……学道不……精,怨……不得谁,只恨不能看着你长……大了,让你继承……爹的衣钵……”陆某一句话断断续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你……你老实告诉爹,那鬼……鬼……”
陆明连忙点头,哭着道:“爹,是我,是我,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就跟上门来……”
其实,就在陆明刚满十岁的那几天,他就感觉到自己发生什么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不光能看见鬼,而且许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能明白了。陆明怕惹得他爹担忧,就一直闷在心里不说。
陆某一听,突然瞪大眼珠,噌一下坐了起来,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陆明一惊,心中却知道是怎么回事。陆明打小跟着他爹,四处游历,时常扮个道童,帮着他爹替人做做法事。
有一回,他就亲眼看见过,一个将死之人突然坐了起来,脸色也是这般潮红。不过那人交待了几句遗言,就立刻气绝身亡。用内行的话来讲,这叫“回光返照”。
陆明知道他爹还有遗言,不敢打搅半句。
“儿啊!你过来!”
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十年,陆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将耳朵贴到他嘴边。
陆某声如蚊蝇,私语道:“你果然不同于常人,爹虽死也无憾了……爹怀里有一块白玉片,是爹早些年在一个古洞里捡到的。每到月圆之夜,这玉片就会发出蒙蒙白光,必是仙家宝贝。你小心收好,将来说不定能用上。记住,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包括,鬼……”
语罢,两腿一蹬,当即绝命。
正在陆明悲痛万分,泪眼朦胧的时刻,恍恍惚惚间看见墙角的阴暗处有一个人影。在陆明眼中,那人介于虚幻与实质之间,不过面目依稀可辨。
“爹!”陆明惊呼一声。
“快……快走!”
陆某的鬼魂似乎有些虚弱,声音极其微小,却包含着不容忽视的焦灼和恐惧。这时,陆明发现自己不光能看见鬼,还能听见了,就像听见活人说话那样。
但是,陆明心想,他爹的尸首都没有安葬,怎么能够弃之不顾。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看到,有六七个凶神恶煞般的老鬼,正抱住他爹鬼魂的手脚、脖子,使劲的拉扯,扭转。十几颗幽幽的鬼眼,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陆某似乎十分的痛苦,脸上都变形了,嘴唇却不停的动着,好像还在说“快走!快走……”
随着陆某鬼魂的扭曲变形,陆明的心都揪成了一团,顿时红了眼。
“走啊!”陆某见陆明就要犯傻,潜能爆发,终于喊了出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一般,包涵一个父亲对孩子无尽的爱和最后的关怀。
那几个恶鬼,似乎被震住了,一时间都没怎么动弹。
陆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使劲一擦眼泪,咬紧牙关,直往破庙门口冲去。
恶鬼们见陆明要逃走,都清醒过来,合力搅起一阵阴风,哐当一声,把庙门吹拢了!
“畜生啊!老子跟你们拼了!”陆某的鬼魂疯狂大叫一声,十指抠住恶鬼的臂膀,脖子陡然不可思议的拉长了,张开大嘴就不顾一切的朝恶鬼身上咬了下去。
身后阴风翻涌,鬼气冲天,陆明不敢回头,强忍心中的剧痛,往前冲。心里只想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完成父亲的梦想!
幸好那庙破败不堪,屋顶有些漏光,阳光像锋利的宝剑一般扎在地上。但凡鬼物,都怕阳光,这时常识。恶鬼们再厉害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是加倍的折磨陆某的鬼魂,指望陆明能够乖乖的就范。
陆明每跑一步,心就像被刀割了一下,整整三十三步,他的心好像碎成了一片一片,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跌跌撞撞,一头顶在了庙门上,门边上早已腐朽的木框子一下就塌了,整个破门轰隆一声倒在庙外面,木屑灰尘纷飞。
陆明也随着门板,冲破叠嶂,跌出庙外。阳光晒在他身上,是那么的温暖,就像父亲的怀抱,他便稀里糊涂的昏睡过去了。
直到正午十分,那火辣辣的太阳将他灼醒。
此时,那庙里早已尘埃落定。陆明透过门洞一看,一只披头散发,邪气森森的恶鬼正蹲坐在他爹的尸体旁边,一双又尖又长的爪子里正把玩着一块羊脂般的白玉片。
那恶鬼似乎入了迷,连些许阳光,映在身上,也不在意。
“糟啦!”陆明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之前情势危机,陆明竟然忘记了他爹的交待。那块玉到底有什么用,陆明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是他爹生前最看重的东西!陆明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
但在陆明的心里,更重要的还是他爹。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爹入土为安!
想到这里,陆明突然有些发慌,失声道:“我爹的魂呢?!”
“嗬嗬嗬……”那恶鬼突然发出一连串尖锐怪异的笑声,抬起头来。
陆明顿时瞪大了双目,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那张脸黑中泛青,裂开的嘴里尽是密密麻麻的尖牙,尖俏猩红的舌头,突然伸出三寸多长,贪婪的****了一下唇角。一对赤红的鬼眼冷冷的注视着陆明,不时闪过一抹邪异的光。
除开这些,那张脸,陆明很熟悉,感觉甚是亲切,甚至让他有种不顾一切扑过去的冲动!
可是,陆明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告诉他,这张脸的下面,还有几张截然不同的狰狞鬼脸。
“天啊!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明痛苦的抱住脑袋,双目有些空洞了。
“小毛孩!你,想知道?”一句突兀的,冷漠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谁?!”陆明猛然握起拳,皱紧眉头,双目似鹰眼一般,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哼!戒心还挺强!”
话音未落,陆明眼前闪过一片黑影,竟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着黑色长袍,鹤发童颜,颧骨凸出,面上没有半点表情,静静的站立着,就像一块僵硬生冷的石头。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似乎夹杂着一丁点喜悦。
若不是陆明天生目力过人,根本不会发觉任何异样。
不仅如此,陆明还敏锐的察觉到,这老者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他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忐忑:这个老头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比鬼还要快?他……好像也能看见鬼!可他为什么会有点高兴?他在高兴什么?!
想到这里,陆明有些烦闷,却努力克制住情绪,尽量恭敬道:“老伯伯!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老夫没有功夫与你这凡夫俗子闲聊。”老者冷漠道,语气中似有种俯瞰蝼蚁的睥睨之意。
“凡夫俗子?”陆明心中突然很不是个滋味。他自幼随父亲浪迹天涯,没少遭人白眼,甚至被人当作乞丐也是常有的事。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与这老者相提并论,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天大的恩赐。
忽然,老者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也罢,念在你即将成为老夫弟子的份上,老夫可以破个例!”
“弟子?这老头好奇怪!”陆明一怔,有些莫名其妙。
老者接着道:“这叫鬼噬!”
陆明眨了眨眼,俨然完全听不懂这老者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