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的街上很安静,已是深夜,夜空无星无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常府的四名护院靠在前厅门柱边打盹。
正睡得迷糊呢,就似乎升太阳了……
二十几支火把在霎那间照亮这处夜空。
刀锋破开气流的声音尖锐,令人绝望。
在真定府灰与枭绝天汇合之后,赶到保定。相对于灰一行人,枭绝天等人付出了七名兄弟的性命才将聚义帮的拦截击退。
月黑风高杀人夜,常府根本没有力量抵抗这群江湖恶汉的刀剑。
“小灰,带人搜一搜,别留下活口!”
“是,义父!”
灰与众人分散,不时能听到某处绝望地喊叫,随之变成凄厉地惨叫,而后又归于寂静。
他走进黑乎乎的小楼,漠然看着,跟随他的两名兄弟将躲在一间房内的女子拉出来,割断喉咙。
血像被打翻的水壶,流出来的水,轻轻,无声。
阁楼里只有他手中火把的光亮,床上凌乱,一张椅子倒在地上。他俯身看了眼,床下空荡荡的,打开柜子,里面只有衣物。
他转身走向房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灰,抬起头,见到暗淡的屋梁,与一双含着泪水,充满痛苦的眼睛。
五六岁的孩子,被楼下的那位母亲放在了房梁上。
孩子紧紧地抱着梁木,身体平躺在上面,脸朝下,此刻悄然无声地看着灰,只是孩子的眼睛瞪大了,里面的惊恐越来越浓。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脑海中,与曾经的记忆贴在了一起。
宛如这孩子贴着梁木,两个弱小而无助的身影渐渐重合。
孩子抖了一下。
灰也抖了一下。
灰,手里的火把“唰”地向下劈去,火光骤灭。
周围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门徐徐地关上,挡住了夜间略带凉意的风。
灰站在门外,看着走过来的堡中兄弟,笑着说道:“刚查看床下的时候火灭了。”
“少堡主,给!”
火把又亮了起来,这借火的人看见被火光照亮的灰的脸。忽然发现,他的笑容风轻云淡,却是让人瞧着格外的舒服。
锦衣卫早就将常府中人的名单交给枭绝天。此时,将尸体一一对过,他看着其中的三个孩子,对灰说道:“常全卿的孙子只有五岁,这三个孩子看着不像五岁的模样,是不是给漏过了?”
灰微笑着说道:“小灰倒觉得这个挺像。”
“这得有七八岁了。”
“要再搜搜吗?”
“来不及,前面声响搞得太大,官府的人快要来了,先撤,明天再做打算!”
保定府这么大的地儿要藏一个孩子很容易,而且辛家堡只有二十多个人,想在城中找到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怎么可能?
第二日上午,灰带着那令人舒服的笑容,跟着义父在街上溜达。
“义父,如果那孩子真的逃了,我们怎么向田大人交代?”
“不用交代,常府上下都死了,只留个孩子,能干什么?”
闲聊着,就见到远处街上跑过来自家兄弟,气喘吁吁地说道:“那孩子,给小木头找到了!”
枭绝天张扬地笑了起来,边上的灰也跟着笑,只是笑得模样奇怪极了。
在一条小巷子里,都是辛家堡的人,似乎在看着什么。
灰跟着枭绝天,在让开的人堆里,看到了那名孩子。
“小木头,你神了啊,居然让你找到他了!”
(孩子已经死了。)
“嘿嘿,这不,我就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这孩子又跑回家去了呢?”
(孩子的眼睛还睁着。)
“结果就见到他拿着这本书,从后院跑出来,官府的人也没拦。我就跟着他,来到巷子里正巧遇到了洪三哥。”
(眼睛就像昨晚一样。)
“小木头,这回你立功了,很好,回去后我要重重地赏你!小灰,你的小兄弟也可以帮堡里做事了,很好啊!哈哈哈哈!”
(脖子耷拉着像一根被折断的树枝。)
“干得好,兄弟!”灰只说了这么一句,手伸向小木头。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的手。
小木头向后缩了一缩。
手搭在肩上,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笑着。
重合在记忆深处的某一个身影,悄然逝去。
那留下的弱小身影顿时变得孤单可怜。
书还在孩子的手里。
灰,从他手里拿过来,看了看,是《道德真经》。
翻开第一页,在页面背后的右下角,有一行字。
灰没有读出声,这行字仅在他心中悄然流淌,像是有人在那里边流泪。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赠吾孙,望将道德文章传天下,莫忌风雨——常全卿。”
“走,走,回去喝酒!”众人哄闹间,灰将书收入怀中。
枭绝天轻蔑的话音钻入耳中:“这傻孩子,能逃到哪里去?终究一死!”
是啊,傻孩子。
他跟着义父走回街上,看见天边飞来一群燕子,它们似乎累了,落在一户人家的瓦檐上。
燕子累了,可以落在屋檐。
心若累了,却要停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