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闹钟的铃声还没响起,就被外头的阳光唤醒了。床头便是一扇窗,窗恰巧正对着东面,小时候没有懒觉的习惯,连窗帘都压根儿都没有弄上,光便很自然地钻了进来。
然后在我的眼皮上挠痒,凿开一个洞。
穿上衣裤,来到楼下,拿起一个杯子,在牙刷上涂上牙膏,来到屋外的一个水沟边,准备简单的洗漱。
爷爷已经在喂鸡鸭了,这本来也是奶奶常干的事情。爷爷的手里端着一个小铁碗,碗里装着黄色的稻米,手里抓一把,一点一点地撒下去,鸡鸭就围着他转悠了。
我使劲刷牙,泡沫流了出来,顺着牙刷淌到手指上,灌一口水,吐到水沟里,继续刷……
“不还,这么早就起了?”
“爷爷起得更早。”没法子,说出来的话都是支支吾吾的,不晓得爷爷听得懂否。
看来是听懂了。
“年纪上来了,睡眠不由自主就变少了,反倒是你们这么傻,不懂得珍惜。”
“睡懒觉不吃早饭,爸爸说对肠胃不怎么好。”
爷爷又在地上撒了一把米,我听到了。
“的确,不过,日子不能过得太斤斤计较,不然就太累了。”爷爷顿了顿:“早饭想吃些什么?”
我赶忙灌了一口水,把嘴里的七七八八吐个一干二净,然后傻傻地望着爷爷,我实在记不得爷爷的早餐清单里头有什么可供挑选的。
“好了,别看了,去洗把脸,煎鸡蛋总可以吧?”
“恩!”听到煎鸡蛋就有精神,想到那种美味的口感我不由地要流出口水来。
我跟着爷爷一起来到了屋里头,趁着爷爷去拿鸡蛋的功夫,我把脸洗了。
爷爷从橱柜里拿了一碗,把鸡蛋打在碗里,蛋壳扔在白色的垃圾桶里。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本子,里面记载着一些生僻的词汇,譬如脖颈、汤匙之类,这些是一张一张卷子积攒下来的成果,十分可贵。不过可惜的是,每天都看上几遍,题目的正确率却还是止步不前,一座隐形的大山悄悄挡在我面前,我正努力一点点地翻过它。看一眼本子,再看一眼爷爷。
爷爷准备拧开煤气瓶旋钮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端起碗,朝我走了过来。果然……
“自己来,长这么大,这个总会。”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理解,爸妈让我在空闲时间学习,爷爷却总是背道而驰,这恐怕也是关系僵化的原因吧,爷爷总以为这样子能够锻炼我而已。
我接过碗,找了双筷子,筷子在碗里打起转来,蛋黄和蛋清,鸵鸟蛋是世界上最大的卵子,生物书上提到过,最小的呢?实在起不起来了,反正也无关紧要,出这种题目的人估计也是要被一通骂的。
没一会儿,蛋黄和蛋清的混合物也在空中打起转来,高考会不会出一道有关鸡蛋的圆周运动呢,想想更烦了……实在是无从下手的东西。
爷爷往锅里到了菜籽油,很香,打开瓶盖的那一刹那,香气就四散开来了。
爷爷给我使了一个眼色,不用猜了,爷爷一定是打算把接下来的工作也交给我。
我端着那碗混合物,小心翼翼来到锅子面前,然而我已经想象到我把混合物倒入其中油噼里啪啦爆我一脸的情形了。
“又不是第一次,小时候做的不是挺好的?”爷爷在一边看着我,场景和家暴有些相似了,只不过,爷爷给人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凶,这才是爷爷最奇怪的地方。
虽然我的脑海中,在某块地方,的确保留着有关煎鸡蛋的记忆,但事实上,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我干的,那分明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记忆不知在何时何地同时钻进了我的和我家人的记忆当中。如今,我却因为这份不属于我的记忆,而承担了这份虚有的名分,因为这份不属于我的记忆,我要承受现在的煎熬和接下来的恐怖。
“差不多了,油已经开始滚了。”爷爷在一旁催促着。
我把碗移到锅子上方,抬得很高。
“低点,抬得越高越容易爆到自己。”
如何能够放低?炙热的气息烘烤着自己的皮肤……如何能够放下,手僵持着……
爷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手缓缓地放下去,感觉有什么在我背后推了一下,手一斜,眼睛一闭,眼前一黑,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怕得要命,想往后退,不过也有什么抵着我,我等待着脸上火热的刺痛感,不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刺痛感,我睁开眼睛,那个人虽然不是我,但是记忆没有撒谎,爷爷也没有撒谎。
“再不动就要糊了!”
我拿筷子左右摆弄,鸡蛋弄得东一块西一块不成样子,看起来倒也还是可口。
配合鸡蛋的,是一如往常的年糕粥,年糕软绵绵的,很好吃,不晓得爷爷哪来的年糕,一年四季都有年糕。
早饭吃完,时间才刚来到八点,打开板砖,里头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他们的消息了,忙碌头疼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我做好了准备,这已经是昨晚下的决心了。
望向窗外,爷爷正在和中华田园犬阿飞一块儿,本想打声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不还!”准备上楼的时候,爷爷突然叫住了我,难不成又有什么磨难吗?
“爷爷……”
“跟我去一趟菜市场。”居然都没有问我有没有空,看来爷爷是铁了心的要好好锻炼我一番。
“今天有很多卷子要做。”我感觉离他们的距离越发遥远了,一种失落感突然涌了上来。
“爷爷一个人买不过来。”相当正当的一个理由,无懈可击。连爷爷都不孝顺的人怎么拿高分,我自然而然想到这些无厘头的东西,于是,决心不知不觉落了下风。
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蛇皮袋,果然是有很多东西要买,不得不去了。
我看了一眼小本子,一个关于载的系列:记载、车载斗量、载歌载舞、载人飞船……
爷爷把房门关上,大门没有锁。
中华田园犬阿飞也甩着尾巴跟了出来,看样子是完完全全熟悉我了。
“阿飞也跟去?”
“去不去是小胖的自由。”毫无违和感。
本想提醒注意窃狗的那些坏蛋,不过一想到现在是过年日子,还是作罢。
爷爷拎着袋子,中华田园犬在后头紧跟着,吐着舌头。我还是在思考关于“载”的问题,已经数不清差了多少次字典了,貌似只有当“记载”意思时才念第三声,然而,还是记不得,在心里多念叨几遍,在手心上多写几遍了。
走了一段,经过月望的家,月望奶奶远远地打起招呼:“老翟,这么去哪儿?”
“哦,去菜市场买点东西。”
“不还也跟着去?”
“不还很乐意干这种事情。”
大人撒谎总是不害臊。既然月望奶奶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不得不点点头,装作很有礼貌的样子。不晓得月望这个时候在干些什么,或许在呼呼大睡来着。偶尔睡个懒觉真的很不错,正如爷爷所讲,我不懂得珍惜。
珍惜用英语有多少种表达方式呢?careabout,carefor?似乎还有更高级的表达方式,英语作文想拿高分也是一点都不容易。
一路上都是和爷爷打招呼的人,清一色地称呼为老翟,分明是翟家村,爷爷也不叫翟翟这种奇怪的名字。不过起这种名字的人也是有的,我就在某处看到过叫徐徐的人,大概是徐徐上升之意吧。
走了约莫半小时,偶尔看看小本子,不觉得实在浪费时间,中华田园犬阿飞四处留下痕迹,也不算浪费时间,只有爷爷一路上左顾右盼,看上去闲得很,不过爷爷时间也的确是多,更别说是过年的时候了,不晓得爷爷平时是怎么打发时间的,总不会看一天书吧,总要有些工作去打发时间的。至于什么工作我就不晓得了,也不愿去问,实在是懒得管别人的琐事了。
菜市场外头的确是冷清了不少,卖着诱人烧烤的人都不见了。不过,有一个老伯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不过没有吆喝的声音,就像一个路灯站在路旁,他朝我看了一眼,我没太在意,心思还在本子上。
到了菜市场,小本子就不方便拿出来了,这种东西总给人一种显摆炫耀的感觉,我不希望有什么外来的赞许之类的话语打搅我的心神。
菜市场里头热闹不减,爷爷领着我和中华田园犬阿飞来到了一个卖杂货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纸头和一支笔,一面是印刷的文字,另一面是爷爷的字迹,爷爷每说出一样东西,便在纸上打个勾,买的东西足足装了一袋。这些东西是留着过年呢,还是过年呢?
这些只是些杂货罢了,四处跑动,鱼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菜,把这些东西通通交给我,爷爷自己扛着蛇皮袋,总算是结束了。
出菜市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六十度角俯视我了,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伯居然还是像个路灯一样站着,冰糖葫芦依旧插满,似乎一根没少。我盯着冰糖葫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冰糖葫芦起了兴趣,上一次吃这玩意已经是小学的时候了,连口感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可是俩只手已经被菜和鱼占据了,没有空间留给冰糖葫芦了。
“来一串!”
没想到,爷爷居然走到老伯面前,拔出一串冰糖葫芦。
“爷爷,我没想吃冰糖葫芦来着。”
“谁说要给你来着?”
我吃了一惊,爷爷买糖葫芦难道不是给疼爱的孙子的吗?
爷爷一手攥着冰糖葫芦,领着我上路,我感觉我的口水快流出来了,曹操望梅止渴的道理想必就是如此,而我看得更为真切,虽然爷爷压根儿没动它,只是攥在手里。
回到家,放下菜的刹那,一种无与伦比的松懈感袭上身体,比做完理综卷子更令人欣慰。
手真是酸,不晓得还能做作业不,闷闷的,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回来了。
爷爷把手递给我,手里攥着冰糖葫芦来着,这也是一种锻炼吗,我实在是弄不懂爷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愣着做什么,还不拿去?”
“可……”
“骗骗你罢了,我怎么会稀罕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爷爷,爷爷的的确确是个奇怪的人,说他是老顽童也不为过。不过,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吧,言行却给人一种大哥哥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爷爷?看了一屋子书后的爷爷为何是这副模样?
难不成胡适那些人也是如此?
想着,接过冰糖葫芦,黏糊糊的。
“吃完了,就准备烧午饭吧。”
我咬下第一颗,味道不错,不过有一种乖乖的感觉,没想到,这么快一个上午就没了,时间一松手,流逝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