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立秋,孟府。
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内不时传来女人的嘶喊声,房内的产婆不停的鼓励道:“夫人,再加把劲,已经看见头了,再加把劲啊!”床上面色惨白的女人仿佛看到了希望,鼓足最后一点力气,终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床上的女人来不及缓口气,急忙问产婆,“是男孩吗?”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产婆笑着说道。
听到产婆的回答,女人一下子没了期盼,无力的躺在床上。听到婴儿的哭声,守在房外的一男子急忙走进房间,问道,“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孟二少爷,是个千金。”
男子脸上的期待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但随即恢复了常态,“王婆辛苦了,待会我便将接生的银两给你。”
“谢孟二少爷。”产婆说完便将婴儿递交给该男子,想让他看看这个刚来人世的女儿。该男子并没有接过这个女婴,只是借着产婆的手简单的看了一眼,便对其中的一个丫鬟说道,“房凤,你先抱着这个孩子梳洗一下,产婆请随我来。”说完便走出房间,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元交给产婆,产婆接过银元,没说其他,只是道谢就离开了。当她踏出大门,看到门上挂着的“孟府”牌匾时,心里阵阵可惜。整个上海都知道孟府是唱京剧行当中的名门大户,孟老爷子的戏路很广,尤其擅长文武老生,孟老爷子共有3个儿子,均继承了孟老爷子的衣钵,其中,以孟老爷子的二儿子最有出息,经常在江浙一带演出,甚是有名气。尽管当时已经有少数女性登台唱戏,但孟家是个传统的大家族,在他们的思想里,女子的职责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别说抛头露面登台唱戏,就连出去采办家用,都是有次数限制。
“看来这女娃只能待在闺中,不能继承家族事业了。”产婆心想道,但当她摸到手里的银子时,心里又乐起来,“管她能不能继承事业,我只管我自己能挣钱就行。”想完便高兴的离开了。
“你见着他的动作了吗,抱都不抱一下,他是有多不喜欢女儿啊!”夫人趟在床上,毫无力气的说道,“我苦命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不招父亲喜欢。”
房凤是夫人的陪嫁丫头,自小就跟在夫人身边,对夫人也是忠心不二,她边给孩子洗着身子,便劝解道,“夫人,别想太多,赶紧休息休息,等身子恢复了,机会多的是。”
夫人苦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们虽为夫妻,但经常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本来就没多少的感情早已经吵完了,我也没念想着继续要孩子了。”
房凤本就是个嘴拙的人,此时更不知道如何劝解夫人,她默默的替女婴擦洗干净,穿好衣服,放在夫人的旁边,此时女婴已经睡着,一阵乖巧可爱。夫人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女婴,一句话也不再说,房凤也不知道夫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由于是女娃,新生命的到来没在孟府引起多大的关注,孟二少爷也不经常到夫人房里,孩子取名的事情就一直耽搁着,直到孩子满月。满月当天,整个孟府只是准备了很简单的家宴,并没有宴请外面的亲朋好友,二夫人对此非常不满,但她也是个懦弱的人,这些不满也就只能埋藏在心里,嘴上不敢说出来。
宴席期间,孟老爷子随口问了句孩子的名字起了没,二夫人急忙回答说没有,原本她指望着她男人能起个名字,但此刻孟老爷子问起,若能让孟老爷子亲自起名,那也是不错的。孟老爷子也没太多考虑,说道,“这孩子是在立秋那天生的,就叫秋利吧!”就这样,孩子的名字定了,但却加深了二夫人心中的怨气。
秋利一直是二夫人亲自带着,孟二少爷几乎不怎么过问,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身上的聪明好学也逐渐显现出来,每次看见自己的父亲对别家的小男孩那么亲近,秋利内心总有些不平衡,但她自己又想不明白,便跑去问她的母亲,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待自己还不如对待旁人的孩子那么亲密,二夫人听完既心疼又来气,但二夫人自身所受到的教育水平有限,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开解孩子,说道,“你父亲重男轻女,就是喜欢男孩。”
“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呢?”秋利继续问道。
二夫人想了一会儿,说道,“只要你努力多学本事,和男孩没什么区别。”
秋利深深的记住了这句话,只为了得到父亲的关注,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努力,渐渐地,秋利也不再有孩童阶段该有的活泼,性子逐渐冷了下来。
到了秋利五岁那一年,当地一个名望之家的老爷子过六十大寿,点明让孟老爷子亲自登台唱戏,正巧那一天孟二少爷心情好,便带着秋利一起去戏班,大人们都在忙,没人顾及小秋利,但又担心她被人拐走,便将她安排在戏台上敲锣的罗师傅旁坐着。这是小秋利第一次接触京剧,就被台上孟老爷子及叔伯们的表演吸引了,整个表演总共持续了两个小时,她硬是坐了两个小时没动,眼睛一直盯着舞台。表演结束后,罗师傅对孟老爷子说道,“我看哪,你这孙女着实喜欢京剧,两个小时眼睛就没挪过,要不,您老儿让她先练练,说不定是块料子。”孟老爷子正在卸妆,见小秋利在旁边,便随口问了句,“想学吗?”小秋利没有丝毫的犹豫,大声的答道,“想。”嗓音清脆洪亮。孟老爷子手一顿,好一副宽亮的嗓子。
“学唱戏可是非常苦的,天没亮就得起,每天得扎马步。”孟老爷子说道。
“我不怕。”秋利答道。
孟老爷子转过身仔细看了看秋利,虽然还是孩童,但有着大人的沉静,是一副唱老生的料子,值得雕琢,当下便决定让小秋利跟着学京剧。
晚上孟老爷子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孟二少爷和二夫人,二夫人激动的谢天谢地,她嘱咐小秋利说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好好练,练好了才能出人头地。”孟二少爷也是少有的把秋利叫到身边,低声问道,“秋利,你是真的想去唱戏吗?”
秋利点点头,“是的,我喜欢唱戏。”
“看看看,还是自家的孩子随爹,你天天去逗别人家的孩子有用吗,最终还不是自己的孩子来继承你的才艺?”二夫人替秋利打抱不平道。
“你能不说话吗?”孟二少爷已经有了怒气,嗓音也大了起来,这就是孟二少爷,在外人面前永远文质彬彬,但在最亲的家人面前则常常显露出脾气暴躁,而秋利也早已经习惯了。
二夫人瞪了眼孟二少爷,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秋利,唱戏是很苦的,除了每日的基本功课的练习,你还得学会与人打交道,这个行业是个靠人捧的行业,除非你达到别人无法达到的高度。”孟二少爷调整了下自己的怒气,转过身耐心的和秋利说道。
“那我就达到别人无法达到的高度。”
看着秋利那认真的表情,孟二少爷笑了,他只当这是孩童的说笑,殊不知他的女儿的心智已经比同龄人高了许多。“好,父亲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那你就好好练习。”
秋利很兴奋,一方面是得到了父母亲的鼓励,最主要的是父亲肯与她好好说话了,她内心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我真能把戏唱好,父亲会不会有更多的话要与她说呢?”对于这个问题,秋利已经心里给自己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此,她每天五更便起,晚上天黑才睡,勤练基本功,风雨无阻,有时二夫人看着心疼,想让秋利休息,都被秋利拒绝了。上天永远是眷顾有准备的人的,终于在她七岁的时候,戏班的一个配角临时拉肚子,短时间里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孟老爷子便决定让小秋利登台,那是她的第一次登台,但她丝毫不怯场,而且非常出色的完成了表演,这一场表演让孟老爷子更加确信了他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于是,除了平日里锻炼的增强之外,孟老爷子也开始试着让秋利在各种表演中开始担任主角,等她到了18岁时,由于秋利长相俊美,嗓音洪亮,且不带雌音,很快便在江浙一带便有了名声。
这天表演完之后,秋利来到孟老爷子的房间,跟孟老爷子提了一个这些天一直酝酿在她心里的想法,“爷爷,我要去上海。”
孟老爷子很是诧异,“你一个姑娘家,跑去上海做什么?”
“我想见到更多的大师,想有更深的提升。”随着这几年登台次数逐渐变多,秋利见到的人多了,了解的消息也就多了,而一旦有了想法,笼子便很难囚住苍鹰。
“荒唐。”孟老爷子生气道,“你终究都是要嫁人的,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你还真打算唱一辈子?”
“为什么不可以?”秋利反问道,“我父母亲都已经同意了。”
“所以,你今天只是来告诉我一声的?”孟老爷子气道,“随你。”
就这样,秋利踏上了去上海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