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西陲、金乌东升,偌大的长安城便载着满城春光醒觉!
庶子黎民奔波于生计,商贾豪强周转于官家,长安天子脚下,亦多不胜其疲乏,因而多羡慕宫墙之内皇族贵胄,生而富贵、乐享天成!
却不知身在其中之人,是否乐在其中那?反正温韬丝毫不觉的,自己堂堂九皇子威仪、荣宠若何?!
虽身为皇朝陛下第九子,可在这荒废地紫兰阁之中,除了哑娘还有温韬之外,也不见其他宫娥、内监前呼后拥。
每天日出黎明之时,哑娘会唤他起床,在哑娘照顾下洗漱停当,然后就着发苦的药汤吃过早餐;
早餐并非如人所想,珍馐佳肴、仙羹参汤之类的,哑娘与温韬两人也只得了一块胡饼、两碗清清如许的米粥。
究其根由宫中多是势利之人,主管各宫分例、供应的太监总管,见九皇子失圣宠已久,十二岁大唐皇族武道初萌都未被准许参加,如今李剑云早已是舞象之年(这里指十五岁),别说此生无缘皇位,恐怕就连获封郡王的机会也无。
因而紫兰阁的分例便被克扣的厉害,加之九皇子是个药罐子,所得有限的赏赐、金银都向太医院兑换成了汤药,所余部分纵使哑娘精打细算也只够两人果腹而已。
书房之中温韬手握一卷书,心中叹息:
“皇子能做的这么惨,李剑云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嘲讽是一种很好的自我松弛的办法,事实上温韬对前身境况多有忧患,对真正走出这个皇宫牢笼,虽然向往,却同时对陌生的仙人世界多怀忌惮,若无自保之力出去若碰上什么妖魔鬼怪,还不是送死。
未来的规划引得人入神,不自觉温韬握住书卷的手背在身后,在书房中缓缓踱步。
书房外突然传出清脆的青石碰撞声,打断了温韬的思路,心中思量:
“难道是姑姑从【承香殿】做工回来了,今天怎会这么早?”
哑娘去承香殿帮人洒扫宫殿,赚些体己的好处贴补“家”用,温韬感念于哑娘恩义,慌忙走出去相迎。
温韬出了书房,门外却不见哑娘身影,不想屋檐上方传来嗦唆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却是一只雪白狸猫,自房檐经过踩落下松动的瓦片,落在青石板上才弄出了声响!
雪白狸猫毛无杂色,全身光若锦缎、而且速度极快、稍纵即逝,却不知是哪家娘娘的宠物驾临寒舍!
紫兰阁虽然破败已久,可毕竟隶属大明宫九殿十三阁,作为其中之一,格局自然建设的极大;
前阁中堂相距超过三十步,四面东西厢房、穿堂合围成宽大庭院,院中设影壁一座,假山花岛居中,四角设有仿汉式样的吊楼四座,上蹲坐四象塑像守护中宫紫兰阁。
温韬行走在偌大的宫苑中,眼见宫苑虽大却朱漆早落、筒瓦碎裂,野草于石缝中郁郁葱葱,虽哑娘极力清扫,亦无法改变它对这座皇宫庭园的侵蚀,身心带入微觉凄凉。
哑娘不在紫兰阁便再不会有人光顾,除了那些偶尔经过的宫廷侍卫,还有之前那只狸猫会短做停留外,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会来冷宫了。
莫名的烦恼情绪在温韬心中生出,促使他向离开这里去外面走走;
信步走出前阁,绕朱墙、出仪门便是风光鼎盛的太液池;
此时端午刚过,太液池中所栽培的千亩池藕,早已伸展开了牛角裙叶,荷叶朵朵恰似那碧绿地小伞随风摇摆。
清荷盖绿水,一扫湖水因冬季淤泥沉积所带来的湖腥之气,时下翠堤杨柳依依,迎面荷叶清香宜人,正是游人出游的好时机。
而在这后朝之中有幸赏此美景的人,只有各宫娘娘、皇子、公主们。
由于皇子、贵女们出来游玩,身边总是宫娥内监相随,今日大好光景各宫皇子、公主相邀共游太液池,身边随从汇聚在一起就是好大一群。
反而是李剑云这九皇子,一人独步于翠堤之上显得很是异类;
两拨人相距不远,就有眼尖的皇子发现了温韬的身影。
“快看是那个病鬼老九。”
张扬傲然的声音,来自金鸾殿德妃娘娘第二子李重睿,皇子中排行十三。
李重睿年仅十岁,却天赋异禀、骨骼惊奇,换句话说也就是骨骼宽大异于常人,身量也远超于同龄人,而且天赋神力,武道根基敦实无比。
看到这群皇子、龙孙前呼后拥的架势,温韬原想避开,却不想李重睿出言不逊,眉头不禁微皱,打眼观敲对面这个弟弟。
看罢心道:
“嚯!好一条啾啾小汉子,瞧瞧这筋骨、这肌肉,那真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啊~”
心中虽不快被称为“病鬼”,可就李剑云这副小身板,要与面前的小巨人找回面子实在困难。
正不知该如何面对,不料小巨人身后走出一绿衫女子,娇声呵斥:
“重睿不得无礼,还不向九哥赔罪!”
李重睿鲁莽好斗怎肯服软,却又似怕极了绿衫女子,最后气呼呼的头偏向了一边。
绿衫女子见李重睿模样,清秀的眉目中多了一些调皮戏谑,见到绿衫女子现出玩味地神情,李重睿吃多了她的苦头,心知此时若不相从,恐怕以后吃亏不少,只得随随便便的向温韬赔了罪:
“对不起了你!”
面前容貌雅致颇有礼仪的女子,原来是李重睿的一母胞姐龙重灵赦封“武仪公主”。
武仪公主龙重灵见弟弟不情不愿的样子,她也不见怪,反而自己亲自到温韬面前向她一礼:
“弟弟他一向鲁莽,还望九哥哥不要见罪。”
温韬虽是继承了李剑云大部分的记忆,可这其中却无与长辈同室相处的礼节,这可能与他少有踏出紫兰阁有关;
仓促之下温韬双手抱拳,向重灵公主回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
“妹子多礼,重睿还小我不会见怪的。”
温韬虽然勉强全了礼数,可落在自幼深受宫廷法理熏陶的大唐公主眼中,总觉得自己这个九哥回的粗鲁,还有一点点好笑。
但碍于面嫩,慌忙起身一手掩唇,好悬没笑出来。
温韬自家明白自家底细,发现龙重灵强忍笑意的样子,也只作不知!
别看龙重灵对他彬彬有礼,却是极高的教养使然,事实比起与在场所有皇子来,她与自己并不亲近,这个从之后老六、老三、老五、老十四与他的高傲态度便可见一斑!
老三还好毕竟年长城府也有,不管心中如何瞧不上自己这个病秧子,面子上总会照顾的到、
换成老五、老六、老十四还有其他公主,甚至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有几位原本应该称为妹妹的女孩,对他表现出浓烈的嫌弃情绪。
这些皇子鬼女们无端的高傲和轻视,也不由激起了他心中的傲气:
“龙子凤孙又能如何?真人掌下就连皇帝都要蛰伏,你们不思自强上进,反倒自觉不凡、高高在上,真是愚蠢之由!”
天壤之别的两种人生,始终是无法沟通的,温韬也未曾想过真正融入他们,只是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不轻易与人冲突;
不料这些皇子们眼高于顶,温韬也不愿与这些心理年龄远远低于自己的小孩一般见识,淡笑着对唯一映像不错的重灵公主拱拱手转身走了。
与皇族同辈偶然接洽,并不如意,温韬虽不在意其排斥态度,可心中仍为众皇子高傲中透漏出的深意触动:
“看来自此以后,自己真要做个性格怪癖地异类皇子了!
如此也好少了接触,便会少生是非,眼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那武道启蒙的事情,该从何处着手那!“
武道是凡俗界有情众生生存的根基,若不能习得上乘武道,那真是寸步难行;
更何况学习武道还牵连到一桩大事,温韬计划之中拥有自保之力之后,便离开皇宫伺机寻访仙道,也许能从仙人哪里学习道家法门,找寻到回归“故乡”的道路。
没错占据李剑云的身体以来,温韬从未垂涎过那劳什子皇子之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地有什么可留恋的,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意外,在“故乡”有他眷恋的父母和恋人,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踪迹,她们还不知如何的担心、焦虑,他又怎能安心再次乐享富贵,而且这算是什么富贵!
唯一牵绊的便是那心地善良的哑娘,几月来她节衣缩食、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如此深情厚谊,温韬必然要报答。
“我若离开之日,定要设法帮哑娘脱离这个皇宫。”
温韬暗下决定,要以此全两人情意,这也是对占据李剑云肉身,了断因果。
信步闲游,边走边计划今后事宜,他穿墙过院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陌生去处。
抬头方觉失了方向,温韬急忙打量周围情况,却见四下寂静非常,悠长的石道苔藓茂盛、潮湿气息颇重,显然偌大的大明宫少有人光顾此地。
视线沿着石路延伸,尽头露出一栋朱漆剥落严重的大门,大门是闭合着地,上面还上了沾满了绿锈的锁。
紧走几步到了破门前,温韬透过门板之间虫蛀出来的空洞向内观看,依稀看到亭台楼阁森森、假山怪石嶙峋,隐隐有清泉流水自长廊下流过的痕迹……
不过因为视线问题看不真切,也由此对破门内更生好奇之心。
温韬把住两扇门板用力推按,锈蚀严重的铜锁被推拉地咯吱直响,却始终牢固的坚守着大门始终打不开。
李剑云的这副身体虚弱的厉害,推动门板这几下虚耗恨了些,便觉得浑身软弱无力,正要放弃,却意外发现两门之间打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隙是因为门环松动脱出造成的,加上锁头和另一幅门环连接形成的缓冲距离,门缝的宽度不大不小恰好能允许自己这样的瘦子挤过去。
正应了那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真是运气;
陆游作《游山西村》时,所见山水秀丽、百姓淳朴好客因此才会有此感叹。
这句诗被温韬拿来用,却是大大不妥,步入门中他眼睛瞧的分明,亦是惊愕非常,双目所见楼阁水榭坍塌腐朽,假山怪石断裂纷飞,清泉逆流隐泛血光,草木荒凉诡异非常。
好一番煞风景啊?!大失所望倒在其次,冷宫于他并不陌生,他住的紫兰阁便是了,只是紫兰阁哪怕在破败陈旧一百倍,也及上这座皇宫暗院千分之一;
通过这座别院所表现的破坏程度来看,分明有极其激烈的打斗在这里、或者曾经再这里发生过。
更加恐怖是别院中草木植被一片赤红,就连泉水、土石都不能幸免,看那入木三分的暗红色,分明就是血液浇灌浸透了植被本身。
温韬冷不灵打了个寒战,透骨的污秽之气仿佛连他也被侵染,在他惊恐的圆睁着大眼,看着奇形怪状的山石伸展出四肢、长出了头颅,不规则的头颅上两盏摇曳的红灯笼,射出贪婪的血光瞪了过来;
他慌忙躲闪,转身却被一株妖化地龙爪槐,扣住了脖子凌空提在空中;
龙爪槐一爪探出扣住温韬,因年代久远呈现片状开裂的树皮哗哗抖动,真好似真龙炸鳞活了一般;
槐树顶部一块巨大的病变节瘤,突然裂开长出了漆黑的木质龙头,龙头刚刚长出便身居神龙表象,牛头、蛇颈、鹿角、龟眼,妖树虽有龙像内里本质却是污秽、妖邪;
恕不知龙头额前那对龟眼一片血红,龙吟透出魔音,嘶吼着要将温韬这只小虫子吞下去。
“苦也!好奇真是害死猫哎!”
心中叫苦温韬对冒失闯入此地后悔不已,只是悔之晚矣,只得闭眼等死。
嚓呲……嚓呲,哗啦……哗啦……
龙口罩顶,温韬几乎已经可以闻到妖龙口中的腐烂味道,冷不防微弱地扫地声传来,闻此声响龙爪槐妖龙明显动作迟钝。
随之扫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切妖异好似因此打破,温韬跳动心脏在这一下一下的叶片扫落声音中,变得祥和、安静。
睁开眼温韬诧异的发现自己两只手正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后背冷冷立刻浸透了汗衫,他赶紧松开了脖子,弯下腰猛烈的咳嗽起来。
等咳嗽抚平,温韬起身耳闻中扫地声仍在,却变得若有若无,似乎扫地之人要走了的样子。
他心知正是这扫地之人破除了妖异,皇宫大内之中人道真龙护持之下,应当是辟邪不侵、众魔退避才对,怎会有此妖异鬼怪存在——奇怪,而能在这奇怪的地方存在的人又怎能凡俗?!
“那人既然救了我,显然于我没有恶意,我若追上去软磨硬泡或许还能来个内力灌顶什么地。”
温韬想着“美事”,双脚甩动如风,循着扫地声寻了过去。
本来温韬循着声音,判断扫地人距离自己并不远,可沿着荒凉宫道走了好久,才觉得扫地声清晰不少。
再出走过一座破石桥,扫地声变得犹在耳边,温韬停下来衣袖擦去额头一层虚汗,脚程也不禁快了一些。
通过了一段极为悠长地毛竹林之后,温韬终于看到了扫地人;
一片斑驳的开阔广场上,一位垂垂老者佝偻着身子,北向他正费力清理落叶,平整铺设广场地青玉石板碎片。
看扫地老者身着内监常服,头顶后朝宫人常见的纱帽,背驼腰弯,随着手中扫把划动咳嗽不停,隐隐可听到湿腻的痰阻音,显然这是一位身体很差的老内监。
虽然“高人”第一表现很一般,温韬却并不敢轻视,自己刚才置身妖异之中,却实实在在被扫地声惊醒,这是假不了的。
压下心中忐忑、雀跃,他停下来略略整理因奔跑凌乱的衣衫,慢慢的走到扫地老者身外一尺外有余停下,躬身一拜:
“多谢长者救我性命!”
或许是老内监太过苍老,温韬声音传出十息有余,老内监才哆哆嗦嗦的转过身,手驻着扫帚上下打量他良久,宛如榆树皮一般的呆板脸庞上有了一些表情:
“恩!?是今上所出的九殿下吧?老奴木恩叩见九殿下!”
原本温韬两手举过头顶,因为手臂支持太久都有些累了,心中满意为高人都有给后辈下马威的习惯,才不让自己放下手。
正很辛苦的坚持,抬起头就看到高人向自己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