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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府治下,大白荡左近,栽种有好大一片果林,芳草甘木,百花妖娆。后面一座灰墙碧瓦的祠堂,檐角高翘,幽静典雅,乃是罗家村供奉祖先牌位之地。
晨曦初升,薄雾渐散,四下里绿意盎然。
祠堂前空地上,呼喝声声,一名只着麻布短褂的少年手舞长杆,正在聚精会神地演练枪法。
长及一丈的白蜡杆子,沉重密实,笔直如切。少年双手操持,提顶松肩,塌腰坐胯,摆出个骑马蹲桩姿势站好,便如一株扎根山巅的千年老松。
然后深吸口长气,力贯腰身,双手一拧,杆身直震。白蜡杆发出“呜”地啸声,先右后左、先逆后顺,一起一伏间,矫若惊龙,似乎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韵律。
如此抖动百余下,少年头上已是汗水直淌,呼吸沉重。但那张清秀俊朗的面容上,依然一片认真颜色。
从祠堂后转来位粗布短褂的老者,脸上皱纹遍布,满是沧桑,仿佛年轻时吃过不少苦。老者腿脚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提着桶水,晃荡着洒了一路。
少年见此赶紧放下白蜡杆,几步过去接下水桶,一边轻声埋怨着老者。“容伯,岸边湿滑,你腿脚又不方便,编编柳筐就好,提水这事由我来!”
容伯呵呵笑着,脸上老褶都挤到一处,看着少年满头大汗模样,又有些心疼,便拿过条汗巾递去,劝道:“聪哥儿,且先歇歇,也好早点去府学,免得学政再派人来催。”
穿越至此不过仨月,罗聪还不太适应南宋的生活,总担心会露出什么破绽,引起熟识自己的人怀疑。除了偶尔上街转转,其余时间都缩在家里看看闲书练练武艺。
府学已经派人来催过多次,都被罗聪以身体未痊愈为由推脱,这次硬着头皮前去参加箭术考校,纯为了前任留下的残余记忆中,那份不甘人后的倔强。
舀了瓢凉水,灌上一气后当头浇下,些许疲累立时消失一空。罗聪抹了把脸,点头应着:“成!听容伯的,我这就去府学。”
吃过碗糙米粥,罗聪随意套件衣衫,瞧到容伯捧着褡裢出来,赶紧急步离开,仿佛听不到身后的招呼。“聪哥儿,昨日俺把柳筐都卖了,这束修已经凑够,正好一并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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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罗点,绍熙五年暴卒,追赠太保、周国公,谥号“文恭”。妻二品夫人曹氏,次年病亡。
独余嫡子罗聪,年仅十六岁,却已习武多年。长得高大壮硕、挺拔匀称,有那么两膀子气力,开个三石硬弓不在话下,尤其是抗击打能力特别强悍。
年前游玩时,被一块山顶落石正中脑袋,砸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平江府最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实在无法,只好用珍贵药材吊住口气,眼见就是等死的命,却突然自己醒来,将养半月后便全部痊愈。
仍然是活蹦乱跳的英挺少年,虽然自此后,便落下个常常对空发呆的怪毛病。
只因我从天上来……罗聪抬头仰望的时候,唇角总是浮现出酸涩笑容。
圆满完成重大演习保障,庆功宴上偶尔放纵一次,与同事们酩酊大醉,怎么睁开眼就是八百年前?!而且还是悲催万分的南宋!
这时的年号叫嘉泰,现任官家叫赵扩,百姓生计略有起色,半壁江山尚算安定。
岳爷爷冤死已有六十年,中原王朝依旧在向金国岁贡称侄,故国河山依然寸土未复,仁人志士们继续期盼北伐。
最关键的是,为了救活这唯一嫡孙,祖母老太君散尽家财,遣光家仆,便连位于观前街的老宅都低价卖掉。等看到孙儿醒来,老太君惊喜过度,在一个小雨淅淅的夜里含笑归西。
治丧完毕后,罗家再无半分薄财,独余这座罗家村前的祠堂,和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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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府,虎丘山下孙武亭。
旁边一处空地,地形平坦,周围林木环绕,翠翠郁郁,传说乃是昔年兵圣孙武操练吴王宫女之处。
君子六艺,射排第三。
自从被府衙出面改成跑马练箭的演武场后,便常有爱武之人前来练习。尤其每年春季,平江府学都会组织武士斋生员前来考校箭法。
今日是最后考校,箭靶处人声鼎沸,彩旗飘舞,不时响起阵阵喝彩。一群群玄色劲装少年提弓背箭,好不英武。
而场边供人歇息的木桌旁,却极为清静,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年正头枕手臂,躺在草地上,在春日暖阳下悠闲地打盹。
少年五官清秀,嘴角轻轻抿起,漾着层笑意,仿若在作着什么美梦,神色柔和至极,让人禁不住心生亲近。
身旁还放着一张弓、一壶箭,但看箭壶里满满的箭支,便知道他一箭未发正在偷懒。
暖风熏人正好眠,大好时光不用来睡觉,岂不是太过浪费?
至于能否通过考校,会不会当众挨秦学正训斥…………反正自己又不想考取功名,上这个府学纯粹浪费时间和金钱。还不如趁早退学,哪怕是去打份工,也能减轻些容伯的负担。
“罗衙内……罗衙内,到您上场啦!”
鼾声正甜,美梦连连,却依稀有人在耳边呼喊。罗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得一名府学里的杂役,正恬着张横肉丛生的大脸,小心翼翼地叫唤着。
看到罗聪醒来,那杂役悄悄退后一步,谄媚道:“罗衙内,别的生员都考校完啦,就等您一个了。”
对方可是平江府有名的犟驴子,脾气上来,便连知府家的小衙内都敢揍个鼻青脸肿。偏生他那死爹曾是二品大员,还做过一任平江府,谁也不好撕破脸面对付他,自己这小小的杂役还是躲着点为妙。
罗聪活动下手脚,伸展开挺拔匀称的身躯,然后仰天打了个哈欠,带着困顿,跟着杂役慢慢晃去场中。
“梓平真乃神箭!那雀儿都飞起来了,照样一箭射穿,我看咱们平江府学神箭手这顶桂冠,非梓平莫属啦!”
“那是当然!梓平,听说你在提举大人面前大展神威,已被内定为贡生,可直接保送国子监,真是羡煞死兄弟啦!”
“哈哈!别给我带高帽,不过是九中八矢而已,比起真正的神箭手还差得远呢!”
一群少年站在场边,个个神采飞扬,正互相吹捧着,猛然瞧见走过来的人影,不由都是一怔。
“哎!这不是罗大郎嘛?不缩在家养伤,怎么跑这来了?”
“梓平这几日没在家,还不晓得他已经痊愈了吧?就是落下个病根,整日没事就瞧着天犯傻,又哭又笑,跟得了癫痫一样。”
“哦?那不成傻子啦?哈哈!”
几名少年平素就与罗聪是对头,这时听得他成了傻子,都是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好像哪儿都有这样噪杂的一群家伙,自以为是,自高自大,自吹自擂……。
罗聪摇晃了下脑袋,带着惺忪睡意,在经过这群跋扈少年身边同时,嘴里感叹道:“奇怪,郎朗乾坤,哪里传来乌鸦聒噪?还真是扰耳啊!”
听得对方莫名其妙地感叹,几人一楞,旋即明白后半截没说出来的意思,笑声立止,齐齐怒瞪过去。
王梓平、李显德……,这几人在罗聪的记忆中很是深刻,都是平江府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一同进入武斋读书,从小到大就不对付。
....PS:终于整理完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