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宋霖已经带着兵往北漠去了。一般而言,冬季往北打实在是艰难,可大朝拖不到开春了,因为地势对戎狄有利,他们没有可能休战,只会在各路伏击,这样对大朝的损耗更大。
清秋只有去找赫连骢,他即将去北方支援宋霖,也就是赫连珰所在的军营。
原先,赫连骢很是反感清秋,觉得她一个江湖上的女子,实在是不能配得上赫连珰。当然,他现在仍然这么认为。上战场,那是男人的事,女人上战场,像什么样子。而且,他反感与否倒是其次,眼前这位也将是他未来的弟媳,为了她的安全,他也必须拒绝她要上战场的要求。
这也是赫连珰当初的想法,他把人留在军营里,就是要赫连骢保证她的安全。
可是清秋是能困得住的么?当晚她假装睡着骗过守卫,就去了一营。巧的是,黄忠也在那里。
黄忠看见她,有些尴尬,但也掩饰不住的高兴,清秋也高兴,上了战场,只要不牺牲,都值得高兴。
“你怎么来了?”黄忠说完这句,还笑嘻嘻地跟清秋炫耀:“你看,我现在升了小都统了。”
清秋四周瞧瞧,才回答道:“恭喜恭喜,这一战后,争取做个偏将军。”
“你还没说呢,你干嘛来了?”
“我来跟你们上战场,去找我夫君。”
黄忠简直惊呆了:“你夫君?!不会是三……”
清秋立即捂住了他的嘴:“你是不是傻,声音这么大!”
好在周围的士兵正在整肃行囊,动静不小,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交谈。
“你有办法给我弄一套盔甲么?”
“有是有……可是,我倒是敢?”
“黄忠,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不收我,我还会去别的营。大战在即,你要是为了我一个女子去主帅营告状,这营里再搜查起来,怎么说都算是扰乱军心啊。”
黄忠此刻也很纠结,武清秋他肯定是拦不住的,万一她在别的营出个好歹,最后只要他没死,还是会把账算在他头上,可是在他们营,不管是谁照应谁,战场上总还能有个照应。
出发这日,是崇明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漠北一阵接一阵的大雪,淹没了行军来时的路,掩埋了路上的尸体。他们这一路,可以说是踏着尸体、寒冰与战火走过来的,等赶到主战场,已经是两天后,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作战。
战争有多热血?就是哪怕熬到最后被累死,也要在累死前杀掉一个敌人。战争有多残忍?向敌人挥刀时,看见战友将要被袭,也不能抽刀相助。
清秋一边杀敌,一边在混乱的战场里寻找赫连珰的身影。狂雪乱飞的战场,莫说找一个人,她连急行军的军旗都找不到。可是大战里,她也只能继续往前一路拼杀,一直到主战场中心。
赫连珰果然在战场中心与敌方主帅交战,两人都是狠厉的杀招,光看招式几乎可以肯定,与赫连珰交战的那人,就是戎狄传说中的战神。宋霖在赫连珰附近作战,年逾四十仍然霸气不减,一人对抗戎狄两位主将。清秋没有骑马,无法帮衬,就尽力在他们外围斩杀士兵,以求不让戎狄士兵近赫连珰与宋霖的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秋已经四肢麻木,脸上的血污与汗水结了冰,再被新的血污与汗水融化,如此反复了不知几次,战鼓擂了几回,清秋终于听见大朝军队喊收兵。
此战亦是大捷,宋霖斩杀敌方一位主将,伤其一将,赫连珰斩杀一将,伤其主帅。但,宋霖左肋受了伤,清秋还清楚地看见,收兵后赫连珰的唇色瞬间白下来。她到底没忍住,还是跑向他,跟在他马后。
赫连珰这才看见她,可他真的是累了,也没有力气同她生气,也不顾在场的将士怎么看,只是伸手一带,示意她上马:“帮我驱一下马,我睡一会儿。”
清秋坐在他身后,手穿过他手臂去牵马绳时才发现,他后背的铠甲下面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温热的,带着腥味。她简直要疯了,狂抽马鞭疯狂地往军营奔,而坐在她身前的赫连珰,恐怕只是凭借毅志还挺着后背。
甫一回到军营,晓事的军医就急忙将赫连珰抬回营帐。剥开被血浸透的战服,清秋简直被吓了一跳,他这些时日受过的伤,一个都没能痊愈,差不多都是刚长好就又崩开,军医看到他这样都有些着急忙慌,吩咐熬药,一边用银针吊着他的气,一边上着金疮药。
她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在战场上他那么狠厉她都不怕,现在他面色发白而虚弱,清秋却感到前所未有地害怕,如果失血过多产生休克,照现在的医疗水平,她恐怕真的会见不着他。
“赫连珰,我告诉你啊,你现在要是敢闭眼,我明天就回京都去,嫁给东园桥头要饭的张瞎子。”
宋霖赶回军帐,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清秋颤着声说的这样一句。
偏偏,第一眼看见的,是赫连珰惨白着一张脸,动了动嘴唇。
清秋听到的,是他说:“你别,我不睡……”
宋霖也是现在才知晓赫连珰竟身上的伤口全崩开了,当下也急的目眦欲裂。而此时,清秋以差人拿了针线,准备给赫连珰缝合伤口。
宋霖看的一愣,生怕伤着赫连珰,想止住她。谁知清秋被人阻拦,那眼神狠得仿佛带着漠北冬日的冰碴,也不管这是谁,便开口道:“我还能谋害亲夫不成?”
宋霖皱了皱眉头,看赫连珰的血好不容易止住了,军医将药熬了来,赫连珰喝了终于可以睡下,才等到清秋一句:“您肋下也受伤了,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我看顾就好了。”
宋霖受的伤也不轻,但也是此时,他才看到,清秋整个左臂也全被血浸染,铠甲被削去一半,后背也被剑戟划伤,流的血透出了衣服。
“你也给自己包扎一下,后背的伤口要尽早处理。”
“多谢义父,刚刚是我没礼貌,请您见谅。”
“无妨,军营里,人命最要紧。”
清秋点点头。她也困了,但还是硬撑着将伤口处理完,没等到军医给赫连珰摸完脉,确认他没事,她都不敢睡。
今天是大年三十,她印象最深的年三十,是一年前。赫连珰写给她的诗,她在这一年里看了许多遍,如今他又要陪她跨年,却连她说的话都听不见。
她怕赫连珰不醒,怕他醒了之后会发烧,她怕自己困了赫连珰需要什么她听不到,她到现在才惊觉,赫连珰竟然就牢牢根植在她心里了。
又熬过一个半夜,军帐里的火炉才又暖了赫连珰的手,清秋也终于敢睡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