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梨和舒洛荀都算是很豁达的人,既然和好了,就当真抛开芥蒂了。清秋也琢磨出来了,这俩人是自小就一起玩耍的,小时候颂梨进了宫,舒洛荀又常在宫里走动,本来宫里同龄同性的玩伴就不多,这俩人自然就玩到了一处,后来不是颂梨去公主府找她,便是她时而不时的进宫来找颂梨。至于究竟为啥会冷战这么久,清秋倒是真没看出所以然,不过也没所谓。这个郡主也是个爱屋及乌的,知道颂梨非常喜欢清秋这个朋友,也很真诚热络的和清秋聊了起来。
不过此刻清秋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相见的场景成了日后的端倪,她一直站在颂梨和洛荀之间,直到两人决裂。当然,这些后话暂且不表,这一刻相识让清秋觉得挺开心的。
“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听着像骂人一样,你就叫我洛荀吧。”
“你得了吧,郡主听着还像骂人,也不知是谁刚刚还以这身份得瑟呢。”
清秋也觉得好奇:“怎么会是骂人?”
“嗨,平时别人叫郡主是要请安或者下跪的,跪的我开心了就得给点儿赏钱,我却从没因此给过别人赏,可见叫郡主从没让人开心过,叫郡主叫的人不开心,那不就跟骂人似的么。”
“……”
果然人以群分,这郡主也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过人之处。
“清秋,我看你刚刚写诗写的很好,尤其那一手字,筋骨俱佳,不过我瞧着有些眼熟,不知道你临的是哪家的帖啊?”
清秋这会儿刚从宫里回来没两天,想起赫连珰就不由得想起周贵妃,一时间有点惆怅,脑子就没跟上,看洛荀问的一脸期盼和真诚倒也不像是故意问的,却不知道怎么作答。
“哎呀,你不知道,写字算什么,清秋最擅长的是骑射,她那身法比她那一手字值得说道多了。”
颂梨算是帮她解了围,成功转移了舒洛荀的注意力,三人于是继续谈论起来。
宴会结束与舒洛荀分别后,颂梨才憋不住把俩人闹别扭的事儿告诉清秋。
赫连巽因为生母早逝,养母又苛责,颇得到了长公主赫连筠的怜悯,一来二去舒洛荀和赫连巽的往来就比较密切,不仅出于对长公主的感激和尊敬,赫连巽也很欣赏舒洛荀的性格,除了表亲的关系外,两人也成了很好的朋友。颂梨常年在金陵,进宫的时间不多,虽然和赫连巽互相喜欢已有三四年之久,但相处的时间确实少,古代书信慢,交流起来也并不方便。
于是去年进宫的时候,她发现她和赫连巽的默契竟然比不上舒洛荀,便有些失落,而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沉浸在和恋人相聚的喜悦里,哪里能观察得到同样青涩的恋人的烦恼呢?舒洛荀也不过比俩人大了一岁不到,更注意不到他俩的情绪了。可气的是,那愣了吧唧的赫连巽串通着舒洛荀要给颂梨一个惊喜,一幅字画。赫连巽喜丹青字画,舒洛荀擅长诗书,俩人出于好心一合计,赫连巽把颂梨叫到跟前儿,给她描了一幅肖像,再让舒洛荀在那副画上题了一首诗,这一切就在颂梨眼前发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颂梨那敏感的少女心简直要被气死了,当下脸就板上了,那两人都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颂梨第二天就气跑了,直到这次年底才再回京都。好在颂梨其实知道舒洛荀不喜欢赫连巽,所以倒是没什么误会。只是期间赫连巽写信劝慰她好久,她刚来那会儿还跟赫连巽摆了好久的脸色,更别提舒洛荀了,她也是个要面子的女孩子,被自己引以为好朋友的人当众甩脸子,也下不来台了,两人才一直僵着。
“所以啊,清秋,以后咱们俩吵架了,你一定要问问我原因,咱俩可不要闹僵了。”
清秋也是服了颂梨这种,认识到问题后诚恳而轻佻的希望别人引以为鉴的说辞。顿时摆摆手表示“你一边儿待着去吧,我累了”。但颂梨误会了,她以为她摆手的意思是要说“我才不会问你原因呢”。
“别啊,虽然你脾气比洛荀好些,可是我反而是敢和她吵,不敢和你吵,你就当让着我吧。”
“我看洛荀的脾气挺好的。”
“哪儿啊,她也是个暴脾气,只是性格特别冷淡,不太看得出来,你看那些世家小姐们都不大敢和她相处的。”
“你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今天看到个女孩儿和她打招呼,她点点头就直接走过去了。我也以为她很高冷,没想到聊起来还挺好相处的。”
“嗯,是吧。不过她也不是表面上这样,对朋友们是真的很好的,就是面冷心热吧,所以我才敢跟她吵。”
经过这几日清秋的反思,再结合今日赏花会上的见闻,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古代女孩子的社交圈,颂梨洛荀这样的还好,让她大规模地去和人交涉简直能要她半条命。
深夜她躺在床上,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在想,如果把之前的她比作一个每天生活在黑暗里的人,陡然进入一个明亮的环境是很不容易适应的,就像她现在不适应现在安逸的生活。她不禁想起在廊外看到的那些景象,越到边陲的小镇,生存环境越是恶劣,虽然她也没有自虐到要去那里考验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不得不说,直面生死才是她所适应的生存模式。
她其实毫不质疑赫连珰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可她也听闻过很多年轻时信誓旦旦的情侣一拍两散的故事。她和赫连珰都很年轻,确实如周韵柔所言,他们少不经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心智或许也没有那么坚定。这么想了一想,她更不想沉浸在京都,等待赫连珰和他的家族给她的宣判,她更想逃离现在的环境,或者当做是去做一些她喜欢而且觉得有意义的事,或者只当做是散心。
第二天一早,她第一次主动地去了茶楼。秦重阳已经离开了京都,她只能通过老板乔昕给秦重阳传信。乔掌柜却将清秋引上二楼,那个秦重阳常给她煮茶的隔间。
小暖阁里还是秦重阳走之前的样子,正对着大街的小轩窗是阖着的,两幅软垫安放在茶几两侧,规制整齐的茶具,没有了煮茶的人,暖阁里燃起了茉莉香片的熏香,味道很浅。墙上挂着一幅煮茶图,图后面是一个暗屉,乔昕把她给秦重阳的字条放进去,又拿出烟卷大小的字条交到清秋手上。
“这是阁主临走放进去的,说如果你来找他,就把这张字条给您。阁主猜测您会五月中旬来,没想到这才四月底您就来了。”
清秋心底挺奇怪的,她和秦重阳上次交谈算是很不愉快了,他还在算计着她呢?
看清秋打开字条,乔昕就退出去了。那字条上写的是“近日国势或有变,虽还未探知确凿有战事,边境却有暗流。上次着汝去漠北,知汝取道廊外,想必也发现那处平静不似往昔。吾悉汝不愿入我瞻星,却记得彼时汝愿从将。此有一谏,望君纳。月初探子回报,窃情报之山匪渊源颇不一般,似曾为收编军人,若清秋想知我大朝及周边诸国军情,可从此处着手。看后即焚,望勿将字条带出茶楼。四月十九,重阳印鉴。”
这张字条信息量很大,给清秋的触动也很大。
第一,看来秦重阳是在四月中旬就已经发现了征战的端倪,所以才离开了京都。第二,也是清秋很佩服秦重阳的一点是,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渠道很有限,也就是说信息其实非常闭塞,他织出的情报网已经足够他提前一个多月感知到执政者可能做出的决策。第三,根据清秋的判断,秦重阳此刻的出没地点如果不是在漠北的军营附近,那就是西北的边境。当然除此之外,她很激动的一点是,秦重阳的字迹和陈将军非常相似,陈将军练的是欧体,写字的结构非常严谨,字迹也很有力道,在这个时代没有欧阳询这个人,但是秦重阳的字和欧体很相似,都是性格很小心谨慎的人才会写出的结构,笔迹也很遒劲有力。她此刻甚至觉得,算了吧,不管秦重阳对她算计什么,哪怕秦重阳害死她了,她也认了,他就是陈将军,她的命是陈将军给的,就当还他了。
她烧了字条,出了茶楼,没再回衣坊,直接回了家。
“逸画,帮我收拾一些细软,准备几套男装,傍晚去西市牵两匹马。”
“姑娘你不会是又要外出吧?去几天啊?”
“去多久我还没定呢,你牵马的时候避着些人,坐马车去,马不要牵回来,雇一个人明早把马送到城外短亭。”
“不行,我不同意,”这是逸画的声音,委委屈屈的:“你这一走又没人照顾你,上次回来就瘦了。”
“两匹马?姑娘不是一个人去吗?”司棋听完逸画的话,倒是发现了些差别。
“是,这次逸画留在家里看家,你和我同去。这次咱俩可能要长途跋涉,你体力比逸画好些,受得住,你也换男装。”
这段日子司棋和逸画都没有松懈锻炼,两人算是小有成效,反正骑马是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司棋考虑比较周到,她跟着的话,清秋生活上会比较舒适。想到此处,清秋默默叹了口气:果然有人照顾的生活已经将她腐败了。
“你们俩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家…姑娘…你把我也捎上吧,我不会拖累您的。”逸画垂着头,悄悄抬起眼看了清秋一眼,有点期待,又不敢强求,她知道自己的斤两。
“在家也不是白待的,有任务给你,也很重要的。”
跟哄小孩儿似的,看着逸画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她接着说道:“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不管是隔壁府上来问还是王府里的人来问我去哪儿了,你都说是去南方了,具体是哪儿,你就说不知道。如果衣坊有人来送账本,你就在傍晚从后门送去隔壁府上,亲手交给白家小姐,她若是不在,你就谁也别给,只道是来给她送花样子的,这样本是商业机密,别人不会管你要的,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记住他的模样儿,等我回来报给我。最后,我今天闻了茉莉香片,怪好闻的,我回来之前你在院子里种点儿茉莉花。都记住了吗?”
“嗯,放心吧姑娘,我都记住了。那你们早些回来,我天天在门口盼着你们。”
原本清秋听着逸画这话还有些伤感,司棋一席话就让她俩的情绪稍微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