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宫里下了告示说陈贵妃殁了,恶疾,皇帝下旨火化后停灵七日入葬西陵。毕竟是贵妃去世,在京的皇子必然要在宫里悼念的,于是这七日,在京城的三个皇子,白天便没有一个能离开宫里。
本来,赫连珰想着既然自己不能出宫门,每日下午给清秋的书法课就得停一停,于是一大早就特意派遣怀川送了一封书信去鸳鸯胡同。结果怀川回来告诉他,武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到哪里去。
万一清秋五月份还不回来,那可咋办?过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觉得清秋有些喜欢他了,于是默默未雨绸缪,想让清秋别为了身份同他疏远了,结果,这姑娘又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倒是想生气,却没有立场,他人生十九年,从来没被人忽视成这个样子,连个告辞也没有?
是日上午,御书房。赫连珰例行公事,坐在崇明帝下手协助崇明帝圈注奏折。
不一会儿,书房门前的大太监唱喏道:“四皇子到。”
赫连瑾进门。
“给父君请安,儿臣今日来给父王辞行,七日后儿臣就要去青溪给镇海候下帖,顺便去漠北通知大哥,这几日可能有些忙,没空回宫请安了,请父皇恕罪。”
“不着急,这几天你还得回宫待一阵,后宫那陈贵妃去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收拾的那些事,你就交代个得力的人去做便是。”
“是。”
这时赫连珰开口:“瑾瑜,你不是六月份还要操办生辰的事情,和南疆的事情在一起,这都三月了,忙得过来吗?”
“忙得不过来也得挤时间呢,谁叫我有个不管我的哥哥,哎……”瑾瑜翻着大白眼,佯装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崇明帝莞尔:“都多大了还跟父兄撒娇。”
“父王,既然瑾瑜这么忙,不如青溪和漠北就让我去吧?”
“哥,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心?”
“寡人也有此一问。”
“手足之间,搭把手而已。镇海候宋霖先生是我的老师,我去请也显得尊敬些。况且我在漠北与大哥待过两年,对漠北也熟悉些。”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崇明帝和赫连瑾也不好再问。
“哼,小兔崽子,寡人还不好再问了,若是寡人不准呢?”
“自小父皇就教导我们要手足相亲,也教导我们不能忤逆,所以若是父皇不让儿臣帮忙,儿臣也不好私下帮瑾瑜分忧了。”
赫连瑾一听这话,有点急眼,假装沉吟片刻,向崇明帝拱手道:“儿臣请父皇答允,毕竟三哥说的在理。”
“你们俩啊”赫连岳峙笑道:“寡人还能说什么。”
“谢父王。”赫连瑾笑的见牙不见眼。
赫连珰也低下头假装继续看奏折,他怕自己高兴的太明显。
他想要去青溪请宋霖的原因是想办法请他收清秋做义女,清秋有了这个身份,他便不用担心她会受那些流言影响了。
可是,等他下午听到怀川禀告的时候,就听到清秋一大清早就离京的消息,简直越想越憋屈死他。
七日后陈贵妃骨灰入西陵,当晚仪式刚结束,赫连珰就策马西行。到青溪的时候也不过是两天后,赫连珰疾行两日,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茬青色的胡子,他就好像把心里的懊恼全都发泄在了骑马这件事上,可是停了下来,真的到了青溪又觉得好笑,自己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镇海侯府。
“报告侯爷,三皇子来了,正在大厅等着见您呢。”
“哟?这小子,又悄没声儿地就来了?”
宋霖说这话的时候眉梢带笑,掩饰不住的惊喜。他向管家挥挥手,让他带赫连珰进内院,自己又身形矫健、大步流星地朝内院的客厅去了。
一见着赫连珰,宋霖又惊讶又好笑,他从来没见过赫连珰这么…疲惫的样子,隐隐的好像还有一些……委屈?让他欣慰的是,恐怕在见到他之前,赫连珰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他在他面前还是十四年前那个满眼星星求他教他兵法的孩子。
“拜见师父。”赫连珰向宋霖作了一揖。
宋霖笑着扶了一把,又半开玩笑地道:“小玉,怎么?见到师父,一脸的不服气?”
“师父,我来给您下帖子的,接您六月上京”赫连珰从袖中给他呈了一卷蜡封的信和一张帖子。
正事在先,信件是蜡封的,里面想必是崇明帝的亲笔,他也不能含糊。帖子是内阁写的流水,和给其他王侯的类似,五月廿二入京同贺皇四子成年生辰暨赴京述职。而给他的独一封的信内容是:沐植,见信如晤。五月廿二南疆使京,望六月初五入京,共议事。落款是赫连帝的字,峙岳。
当今赫连帝有两位兄弟,大朝封了候的只有大将军宋霖,也就是说大朝共有王侯三人。一般王侯入京述职,都会比帖子上的时间早个三五天,长的十来天也是有的,为了以示对皇家的尊重,这也成了惯例。
而按照赫连帝与镇海候他们几十年挚友的默契,赫连帝信中特意又强调了一遍六月初五,就是告诉他,一定要那当天到达京城。宋霖目下了然,恐怕南疆一行,是来示好,以及请求联手处理两国与北漠外敌的争端。但是崇明帝执政前后,国威大盛,北漠倒也比从前消停不少,让宋霖压着截止日期三天入京,如果不是为了特意告知南疆大朝是否出兵关键还是看他们的态度,那就是为了告知北漠与南疆另一件事:大朝的镇海候大将军与皇帝并不像传闻的那么和睦。这样的话……恐怕这“共议事”三个字,蕴含的意思就多了。难怪要特意让赫连家的皇子来送信。
宋霖看完信,把信慎重的放入袖中,招来管家将帖子送入书房。
赫连珰从来不怀疑自家师父与父亲的默契,传闻当年两人在军帐内,军师赫连峙岳一个眼神,将军宋霖就能顺势应变,一个指挥若定,一个杀伐果断,直杀的叛军丢盔弃甲节节败退,如今这配合恐怕不减当年。
“小子,说完正事说说你,今儿怎么一脸憔悴的?”
“路途遥远,赶路累的”赫连珰喝了口茶,改口问道:“好久没见着师父和王妃,看您还和当初一样,不知晴姨身体如何?”
“你晴姨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想当年,我追求你晴姨,求而不得,也如你这般似的,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啊,一下子就容易英雄气短。”
赫连珰噎了一噎,他也知道他师父这是拿话逗他呢,毕竟这么些年他没少念叨他的婚事,可是这一回他倒不好反驳了,就这么愣了两三瞬的功夫,宋霖还看不出来就枉为他师父十几载了。
“哟,谁家的姑娘,叫你这么好受?”
“咳”,赫连珰笑着摇摇头:“一言难尽。”
“嗯?平日里你虽不多话,做起事来却都是胸有成竹的。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子如今折在了一个姑娘手上。”
“师父莫打趣。”
宋霖看他一提起这事儿有些腼腆,也是一愣,没想到赫连家最寡言的老三也有被儿女情长牵绊的一日。当下也不再打趣他。
“小玉,你和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你从小跟着我的多,王府里女孩儿少,你成年又在军中,不大懂得女孩儿心思也是有的,你且记得用心却别用心眼儿,这和兵法可不一样,如何想,便如何对她,女孩儿和男人不同,心思细腻,她若真有心,自会懂得。”
赫连珰听了这话,琢磨了良久。朝他师父点点头,那种憋屈的感觉一下子失了大半。
宋霖看他那样儿,知道聪明人其实不用点播太多,何况对方是他徒弟这样的人中龙凤,但他也知道自己那小郡主这下是真的没戏了,不由得心里替她苦笑。
“不过我此次来,倒是有件事想求师父和师母。”
宋霖待赫连珰也算半个儿子,这孩子还没跟他撒过娇,这回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便听他细细道来。
听完赫连珰的话,宋霖神色倒是不可捉摸了。
“这事儿……回头我再和你晴姨商量一下,即便不能成,我也试一试。”